文章开头这首诗大约写于唐文宗(李昂)开成四年(839),李商隐当时已经是二十七、八岁的“老青年”了,却只在京城长安担任秘书省(相当于今天的国家图书馆)校书郎(正九品上,掌管校对典籍,刊正文章)。诗人抒写了对意中人短暂相遇、旋成间隔的怀想和惆怅,也流露出自己屈居人下、前途渺茫的失意和感伤——
“昨夜星光闪烁,和风轻送;画楼桂堂之间,宴酒正浓。虽然我们没有彩凤那样的双翅,可以比翼齐飞;但彼此的心意却象灵异的犀角,自有一线相通。隔座猜钩,输酒也感心暖;分组射覆,胜出更觉烛红。更鼓声响,遗憾地离席去应卯;可叹策马向兰台的我,就像一棵随风摆动的蓬草……”
诗人首联交代时间地点,追忆昨夜时光:“画楼”、“桂堂”,都喻指华美的建筑,不是实指。春宵独立,今夜依然是满天星斗,和风拂面,空气中充溢着令人沉醉的温馨气息,一切都似乎和昨夜相仿佛。但昨夜在“画楼西畔桂堂东”和所爱看相见的那一幕却己经成为亲切而难以追寻的记忆了。诗人没有去具体叙写昨夜的情形,只是用“星辰”、“风”、“画楼”、“桂堂”四个物象,烘托出一种温馨旖旎、富于暗示性的环境气氛;“东”、“西”二字,暗含天涯咫尺,不能相会的阻隔之伤。回忆的甜蜜、独立怅望的苦恼,由充满追忆情绪的“昨夜”领出,洗练含蓄,景象美丽而情韵深长。
颔联承上,抒写矛盾而又微妙的心理:“灵犀”,传说犀牛有神异,角中有白纹如线,直通两头。诗人感叹自己没有凤凰那样的翅膀,如果有凤凰那样的翅膀,就可以冲破阻拦,飞去与情人相会,重温旧梦,比翼双飞,可惜却没有;但彼此的心却象是灵异的犀角一样,自有一线相通!“身无”与“心有”相互映照、生发,组成一个包蕴丰富的矛盾统一体。相爱的双方不能会合,本是深刻的痛苦;但身不能接而心则相通,却是莫大的慰藉。
诗人要表现的,并不是单纯的爱情间隔的苦闷或心灵契合的欣喜中不免带有苦涩的意味,但它却因身受阻隔而显得弥足珍贵。因此它不是消极的叹息,而是对美好情感的积极肯定。诗人从自己爱情经历出发,通过新颖独到的比喻,写出了处于分离领域中的男女双方所普遍具有的心理矛盾,内容丰实而情感真挚,写得既形象又概括。所以千百年来受到人们的普遍喜爱。它和秦观的《鹊桥仙》中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一样,成了流传不绝的情诗名句。分离是痛苦的,尽管诗人自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但他始终无法排解郁积在心头的相思之苦,无法忘却与情人相会的欢乐,心灵的冲击,所以他又情不自禁地沉入了对昨日相会情意的深思。
颈联重温昨夜宴席之上的欢乐:“隔座”,座位分隔,暗合首联的“西东”;“送钩”,古时把钩互相传送后,藏于一人手中,令人猜的游戏;“射覆”,在覆器下放着东西令人猜的一种游戏;“分曹”,分组;(这些活动未必是实指,只是借喻宴会时的热闹)。诗人回想昨夜的宴会之上,灯红酒暖,觥筹交错,笑语喧哗,隔座送钩,分曹射覆,气氛是何等热烈,越是阻隔渴望会合的感情便越热切,对于相隔的意中人处境的想象越加鲜明。“春酒暖”、“蜡灯红”,不只是传神地表现了宴会上融洽醉人的气氛,而且倾注了诗人强烈的向往倾慕之情和“身无彩凤双飞翼”的感慨,更对照出今日一人孑然独立,形影相吊,品受相思之苦的苦闷与惆怅。诗人此刻处境的凄清寂寞自见于言外,自然引出末联的嗟叹。
尾联抒发感慨作结:“嗟”,嗟叹,叹息;“鼓”,报更的鼓声;“应官”,应卯报道,古代制度,官员于卯时到任职的场所等候点名叫应卯;“走马”,跑马;“兰台”,指秘书省;“转蓬”,随风飘转的蓬草。正当兴高采烈的时候,忽然报更的鼓声响了,诗人自叹像随风飘转的蓬草,身不由己,不得不去秘书省应差,开始了又一天寂寞无聊的校书生涯,而与席上的意中人则后会难期了。这个“嗟”字,既有诗人对意中人的留恋不舍之情,又有爱情受阻隔不如人意之伤;“类转蓬”,正是诗人屈居人下,但为了这渺茫的前途又不得不违心去应付的无奈处境的写照。岂独相思苦,长叹业未成。恋情阻隔的怅惘与身世沉沦的感叹交汇于诗人胸中,使此诗的内涵和意蕴得到了扩大和深化,在绮丽流动的风格中有着沉郁悲慨的自伤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