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北宋的时间轴上,一千二百年前,苏轼看到一位行容枯槁、衣衫褴褛的老人徘徊在江边,他的眼神满是孤愤、无奈、彷徨以及绝望;他在生与死间挣扎与抉择,他的至情至性战胜了贪生怕死的懦弱,最终怀沙自沉。这个人就是屈原,一位让华夏子孙怀念与祭奠了两千多年的爱国者。屈原之死的意义在于,他的死是为了一种信仰,这种信仰便是爱国和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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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华初绽现在回到北宋仁宗嘉祐四年(1059年)这个时间点上,这一年北宋建国99年;这一年有个影响后世极大的青年途径屈原故里,他青春正盛,时年22岁;这一年他刚刚荣登仁宗朝进士不久。明月几时有?此人几时有?不要你问,他自己便把酒问青天:此乃苏轼!
嘉祐元年(1056年),苏轼首次出川赴京,参加朝廷的科举考试。苏洵带着二十一岁的苏轼、十九岁的苏辙,自偏僻的西蜀地区,沿江东下,于嘉祐二年(1057年)进京应试。
当时的主考官是文坛领袖欧阳修,小试官是诗坛宿将梅尧臣。二人正锐意于诗文革新,苏轼清新洒脱的文风,一下子把他们震撼了。策论的题目是《刑赏忠厚之至论》,苏轼的《刑赏忠厚之至论》获得主考官欧阳修的赏识,却因欧阳修误认为是自己的弟子曾巩所作,为了避嫌,使他只得第二。苏轼在文中写道:“皋陶为士,将*人。皋陶曰*之三,尧曰宥之三。”欧、梅二公既叹赏其文,却不知这几句话的出处。及苏轼谒谢,即以此问他,苏轼答道:“何必知道出处!”欧阳修听后,不禁对苏轼的豪迈、敢于创新极为欣赏,而且预见了苏轼的将来:“此人可谓善读书,善用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 事实上,正如这位远见卓识的欧阳文忠公所说,苏轼的诗文独领风*近千年。
写作背景就在苏轼刚刚进士及第不久,母亲却仙逝于故里,他不得不与弟弟苏辙及父亲苏洵回家为母守丧。
宋仁宗嘉祐四年(1059),苏轼归守母丧期满,告别四川老家,与其父苏洵取长江水道北赴汴京(今河南开封),途经湖北秭归屈原庙,青年的苏轼,胸怀宏图,有感于国家命运,触景生情写下了《屈原庙赋》
原文如下:
浮扁舟以适楚兮,过屈原之遗宫。览江上之重山兮,曰惟子之故乡。伊昔放逐兮,渡江涛而南迁。去家千里兮,生无所归而死无以为坟。悲夫人固有一死兮,处死之为难。徘徊江上欲去而未决兮,俯千仞之惊湍。赋《怀沙》 以自伤兮,嗟子独何以为心! 忽终章之惨烈兮,逝将去此而沉吟。
吾岂不能高举而远游兮,又不能退默而深居。独嗷嗷其怨慕兮,恐君臣之愈疏。生既不能力争而强谏兮,死犹冀其感发而改行。苟宗国之颠覆兮,吾亦独何爱于久生。托江神以告冤兮,冯夷教之以上诉。历九关而见帝兮,帝亦悲伤而不能救。怀瑾佩兰而无所归兮,独茕茕乎中浦。峡山高兮崔巍,故居废兮行人哀。子孙散兮安在,况复见兮高台!
自子之逝今千载兮,世愈狭而难存。贤者畏讥而改度兮,随俗变化斫方以为圆。黾勉于乱世而不能去兮,又或为之臣佐。变丹青于玉莹兮,彼乃谓子以非智。
惟高节之不可以企及兮,宜夫人之不吾与。违国去俗死而不顾兮,岂不足以免于后世。
呜呼,君子之道岂必全兮,全身远害亦或然兮。嗟子区区独为其难兮,虽不适中要以为贤兮,夫吾何悲子所安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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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夫人固有一死兮,处死之为难。第一段中,作者交代了乘着小船随波逐流到了楚地,经过屈原大夫生活过的遗居,放眼望去江上崇山峻岭,悬崖绝壁,仿佛看见苍茫云海中先生伟岸的身躯还在忧郁徘徊,愤懑之音还在山谷回响。接着,苏轼触景生情,无限悲叹,你为了国家和君王却被无情放逐,离家千里。生,无有一方归处;死,无有一座坟茔。这样一位为国为民为君的忠烈之士却落得如此可怜的下场!苏轼虽叹先生的命运多舛,却无比敬仰先生的高风亮节。
苏轼展开想象的翅翼,看到屈原在生与死之间的抉择,为什么屈原会在生与死之间犹豫不决?屈原的死不是壮士断腕般的视死如归,他的死是千般不舍的无奈,是对信仰的一种证明。他赴死前所写的《离*》、《天问》、《怀沙》等诗无不流露出他对祖国的不舍与眷恋。诗人的眼中是一个欣欣向荣、风光旖旎的国度,他的眼中容不下乌烟瘴气,当污浊的空气让他无法呼吸,他便选择了不可生存。
苏轼在文中叹道:“悲夫人固有一死兮,处死之为难。”唯有人这种动物感知生命的多姿多彩,也唯有人知道死的悲哀。悲哀的是,人能非常清楚地知道死,无论你多眷恋这个多彩丰富的世界,终究是免不了一死,但是死的方法有许多种,有的如鸿毛不抵一阵清风,有的如泰山永固大地让人敬仰。而屈原的死则是噗通一声巨响,响彻寰宇,回音越千年!他抱着石块,吟完《怀沙》便决然投进江中,这陡然的决绝惨烈悲壮!
保全生命,远离祸害,也是正确的站在孤舟上仰望屈原庙,回想着屈子之死之悲壮惨烈,苏轼的内心如江涛翻滚,情绪激昂,一时忘我,仿佛与先生融为一体,第二段中便直借先生之口替先生诉说心声:是呀,先生完全可以不死,凭借先生的雄才大略,到哪儿都能混得锦衣玉食;退一步,哪怕激流勇退、隐居山林也能落得个洁身终老!但倘若这样,那就不是屈原了。屈原骨子里浸润的满是爱国情怀,他哪能看着自己的祖国深受罹难而苟且偷生呢?所以,当他怀着经天纬地之才而不能被君王理解、重用,在发了一通无奈的牢*后,以死对君王作以警示。
接着在第三段中,苏轼似乎又从屈原的灵魂中回归到现实。看到屈原故居孤独地坐卧在江峡上巍峨高大的山峰间,落寞荒废,使行人见了陡升悲凉。年轻的苏轼一咏三叹,情感跌宕起伏。他感叹先生虽然去世千年了,然而世道并没有因为他的壮烈殉国而变得开朗,反而世道更加偏狭,人心更加险恶,人生更加艰难
贤良正直的人所忧愤的,在于小人们的谗言和讥讽中不得不改变自己做人的准则,随世俗之风顺应变化,摒弃方正而崇尚世故圆滑;在乱世中有的苟延残喘,有的助纣为虐。在这样的世道中,你想洁身自好,你想以己之力澄清玉宇,即使不把你处死,也要把你打得“乘风归去!”有意思的是,苏轼的这段感慨似乎一语成谶,像个魔咒一样说中了二十年后的他自己。
第四段中,苏轼继续以高昂的情绪替屈原说出他的心声。他屈原之死,是为了独守这方高尚的节操,那些谄媚小人怎能与我相提并论,根本就不是同类!之所以慷慨赴死,是为了以我之死唤醒世人之昏!
然而当时的楚国君臣已经不可唤醒,而屈原还抱着希望,便是一场完美灵魂的悲剧。
相比之下,我觉得苏轼的做法倒是比较可赞。当一棵朽木不可雕,你又何必指望它能在你的手下出一幅艺术精品?所以,苏轼在最后一段中写道:“啊!君子之道,难道一定要这样苛责求全吗?保全生命,远离祸害,或许也是正确的吧!”
我们不能说苏轼这样的话是苟且偷生,说他的灵魂不够高尚,恰恰相反,存生避祸,正是为了刻画更加精彩的艺术品。苏轼做到了,在大半生被贬谪、被流放当中,他没有像屈原那样做无谓的牺牲,而是活出了一副多姿多彩的艺术人生。人生,“何妨吟啸且徐行,一蓑烟雨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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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首*体赋,也就是楚辞体,*体赋的本质是诗,以抒情为主。没有太大形式的束缚,抒情轻便灵活,它文从字顺,舒缓流畅,意到笔随,这正是苏轼散文风格的典型。他不拘泥于抒情方式,文中不断变换主人公角色的位置,读来更加感情真挚,更有身临其境之感。
结语:中国古代读书人讲的是“文以载道”,苏公的文采自不必多说,它就像春花灿烂的山林,招引这我们去欣赏,然后走进这座山林,品味里面更加丰富的山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