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文章牵涉到部编版高中语文教材上册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一文,其中有“惟觉时之席枕”一句,有网友对这个“觉”的读音提出了质疑,还具体对比了新老教材的不同读法。具体内容见[左上]。小子不揣谫陋,冒昧也谈谈我的看法。
其实,浏览网页,经常会看到讨论一个汉字究竟该怎样读的问题。大致的情形是这个汉字是多音字,一般来说是两个读音。在某文中读音这两种读音有似乎各有道理,一时也争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果单纯地依靠字典,并不能彻底解决实际问题。一是即使是字典,它的某些结论也并不能服众。二是字典中就某字如何读的看法也未必统一。还有就是字典并不能给出定论。你必须做出自己的判断。字典没有做出结论的原因,一个可能是回避争议,避免陷入麻烦,因为编纂者自己也说不清。一个是可能遗漏了,字典不可能把所有的义项和读音都囊括进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要想比较彻底地解决读音的问题,只能借助于汉语音韵学这门学科,别无他法。其实,那些专家在字典上注汉语拼音,也是通过汉语音韵学得出来的。汉语音韵学是传统小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研究自古至今汉语声母韵母声调历史变化的学问。
恕我直言,在义务教育阶段接受的有限的语文知识,是无法让我们对一个字的历史读音演变做出科学认知的,即使接受过大学教育,除非有专业的音韵学学习,否则也只能不知所云,或一知半解。这是语文教育忽视传统小学教育造成的一个盲点。音韵学这门课,号称绝学。罗常培,赵元任,周祖谟,吕叔湘,丁声树,王力,李方桂,郑张尚芳诸先生在音韵学领域群星璀璨,可是后继乏人,很难有望其项背者。
说到这里,让我们收束话题,回到正文开头提出的“觉”的读音问题。
先看《说文解字》,这是没有办法的事,研究文字这本书是个标杆,谁也甭想绕过。待会儿,咱们还得查《广韵》,这本书是汉字读音的最重要参考。觉,繁体字作覺。《说文解字》:寤也。从见,學省声。见岳切。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认为,寤,应该是悟。因为《说文解字》:悟,觉也。觉和悟互为反切。但是,在《说文解字》中“寤”的释义为:寐觉而有言曰寤。就是人睡醒说话。撇开段玉裁的说法,我们认为觉的本义就是睡醒。至于领悟,那是引申义,兹不赘言。
我们知道,经典中对汉字的注音采用的是反切的方法。就是说用两个汉字为一个汉字注音。2000多年来,我们的汉字一直采用的就是反切注音法。《说文解字》里的反切是北宋徐铉在修订《说文解字》时,根据唐代孙缅的《唐韵》做出的。觉,反切是:古岳切。折换成汉语拼音就是jué。为了确切了解觉的读音,我们必须再回到前面提到的那本顶顶重要的书《广韵》里去。
《广韵》给出的反切有两个,一是:古孝切。折合成汉语拼音,读jiào 。注释为:睡觉,又音角。二是:古岳切。与《说文解字》所附反切相同。注释为:晓也。大也。明也。寤也。知也。又古孝切。
我们来看这两个读音的音韵地位。同是效摄见母二等开口字,不同的是,古孝切,属于效韵,去声。而古岳切,属于觉韵,入声。我们仔细观察《广韵》古岳切这一注释,发现其中有一项:寤也。这实际上和古孝切中的“睡觉也”是重复的。换句话说,在表达睡醒这一义项时,既可以读成jué ,也可以读成jiào。可以认为仅从韵书的角度来说,从《唐韵》到《广韵》多出了一个音。
那么针对这个“觉”的“睡醒”义项的读音问题,后世的辞书采取了不同的处理方式。在《王力古汉语字典》中读jué,但是用括号特地注明(旧读jiào)。在《古代汉语词典》和《汉语大字典》里,直接标注为jiào。而在《现代汉语词典》里则标注为jué。这就是纠纷所在,新版部编版高中语文教材必修上册中《梦游天姥吟留别》中的觉,结合上下文就是“睡醒”的意思。新教材标注为jiào,实际上是对传统的尊重,是对古音的保留,并没有错。读成jué,也没有错,只是现代读法而已。
其实这个jué和jiào,可以理解为口语白读和书面文读的关系。这种关系可能是汉字语音演化在不同的地域的历史不一致造成的。就是说,在某一地方,停止不再变化了,就是jué。而在某些地方,一直演变下去,就产生了现在的jiào。它们是不同历史世代的音变在现代平面上的投影。
另外,我们也必须看到,“睡觉”古代早期的意思是睡醒,比如白居易的《长恨歌》“云鬓半偏新睡觉”。更早一点的隋代的马明生《临去箸诗三首》(其一):吸(又作翕)如朝露晞,掩忽睡觉醒。到后来,“觉”逐渐虚化不表义了,受到“睡”的同化作用,成为一个偏义复词,才成了睡眠义。这和妻子的古今演变基本是一致的。
最后,留下一个问题吧。在唐代张九龄的《望月怀远》里有这样一句诗“披衣觉露滋”中的觉该怎样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