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荷叶雨。
晚夏大暑节气最后一个物候是大雨时行,对应的是夏秋之交的气候,地气蒸腾,又有海上暖湿气流交汇,经常形成暴雨或者骤雨。其中热带风暴和地区间的强对流雨交替进行,形成晚夏早秋多大雨暴雨豪雨的自然现象。
在漫长的劳作生活中,中国人产生了独特的夏天的审美,那就是看雨和听雨。比如当代人也常常在夏天说“到某某地来看海”,是指的暴雨内涝之后形成的汪洋的景观,里面虽不乏调侃,但是暴雨形成的汪洋,也确是审美的一种。那么还有一种,则是听雨。
夏天的雨,密集骤然,打在建筑物体上,会形成连续的声响,在没有危险的情况下,这种雨声,是大自然的音乐,消解暑热的同时,也带给人一种美好的听觉效果,持续的雨声清心助眠。人们甚至还发现了不同受雨植物的不同听觉美。比如竹林密雨产生的飒飒声,梧桐雨的萧萧声。
那么还有一种植物,就是常见的荷叶,荷叶受雨面积广,且叶子朝上,叶子表面布满细小的凸起,以隔绝雨水的浸润,这就使得落在叶子上的雨,受阻力反弹,形成扩音器的效果,使得雨声更加密集而大,给人的听觉效果,也更饱满。
“风吹竹叶休还动,雨点荷心暗复明。
曾向西江船上宿,惯闻寒夜滴篷声。 ”中唐 · 元稹 《雨声》
元稹这首诗专门写的雨声。这是写的夏天的大雨,因为有竹林,有荷叶。
风吹过竹林,竹叶停了却又还在动,这实际是写竹子在晃动。
不要认为这是写的小雨,因为远处的荷塘,风雨中的荷花,已经在荷叶的高低间时隐时现,可见这场雨不小,狂风夹着暴雨。
那么元稹是怎样写这样的雨声呢?他想到的是自己曾经贬谪到江陵,夜晚宿在江舟上时,也经历过这样的风雨,小船颠簸在江面上,上下起伏,而听见的就是不断打在船篷上的雨声。
那么现实中,是荷塘风雨大作,荷花就像一条小船时隐时现。
这打在荷叶荷花上的雨,这密集的雨声,让他直接带入了人生最颠沛的时光。
但是如同时暗时明的荷花,他的船毕竟度过了风雨,反而激起了内心和精神,荷花一样的坚韧。
“积雨荒池水欲平,轩窗长夏有馀清。
公馀一枕沧浪梦,卧听风荷受雨声。”北宋 · 张耒《水阁二首 其一》
宋朝的经济较前朝发达,私家和公共园林的建设有长足进步,都市中的普通人也可以就近欣赏园林,所以荷花的种植非常广泛,已经专门用作了市民的消暑和审美。
在这样的背景下,荷花审美,延伸到蓬勃细腻。有专门的观莲节,后来演变成后世的荷花生日。
不过张耒的这首荷花诗,显然是写的一个人迹不多的私家园林,大约是他自己的。
晚夏风雨频来,所以积水涨满了池塘,快要漫出来,而他就睡在荷花池中的亭子或者水榭当中。
公事办完之后,在这里回归一种类似山野沧浪的野趣。
躺在这荷叶水塘的中央,听着荷叶承接暴雨的声音。
因为荷叶受雨有扩音的效果,而荷塘本身也有降低温度的空调效应,那么他躺在这里,闭上眼睛,宛如是在山中,雨声如泉如瀑,洗涤并放飞被尘事锁住的心灵。
此时他就幻想是一个自在山客,而非锁定在尘网中的劳累官员。
“疾风动地雨倾荷,一事商量君信么。
试问糟床与檐溜,雨声何似酒声多。”南宋 · 杨万里《》过三衢徐载叔采菊载酒夜酌走笔二首 其二》
杨万里最喜欢荷花,荷花是他的家乡之花,是他的灵魂之花。
不是因为荷花高洁,而是荷花的质朴乡野和泼辣。
这是他喝多了酒,写给朋友的。
你看着疾风震动大地,暴雨倾斜在荷叶荷花上头,我来和你商量一件事。
你听这荷叶上的雨,又打在了屋檐上,化作了湍急的水柱,这么密集,声音这么慷慨快乐,我简直觉得这下的不是雨,是酒啊,你有没有和我同样的想法?
那么狂雨流泻在荷叶上头,如同酒杯斟满而倾斜,杨万里的想象何其狂放。
也只有杨万里的荷花荷叶,永远是这么的昂扬,哪怕是狂风暴雨当中。
“高荷不受雨,倾泻与低荷。
低荷强自持,聚雨倾入波。
朝雨尚滴沥,晚雨忽滂沱。
临池卧以听,雨声静中多。
两耳本自清,奈此荷叶何。 ”宋末元初 · 仇远《句 其二》
这首诗细腻传神。高处的荷叶不愿意承载雨水,倾斜给低处的荷叶。
低处的荷叶勉强支撑了一阵,因为承载的雨水太多,结果叶子倾斜,将雨水流泻在水中。
早上的雨还小,到了晚上,大雨滂沱。
我睡在荷塘边听雨,越是安静,觉得雨声越好好听。
我的耳朵本来就清净敏感,我拿这些荷叶怎么办啊,我是这么喜欢这雨声中的它们,给我制作了这么动人的天籁和音乐。
那么这首诗里,其实写的荷叶雨,不限于雨打荷叶,还有荷叶倾斜翻水的声音,还有小雨或者雨停后的那种滴答声。正是这种疏密相间,时缓时疾的天籁,才让人如此沉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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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门同出独归迟,立断铜壶漏下时。
添得绿荷千万柄,雨声强半在西池。”元末明初 苏伯衡 《即日》
这首诗写的是特地要去荷塘听雨。中午的时候一起去看荷花,但是一起去,我却独独回来的迟。因为我别有兴趣。
我特地等到黄昏下雨时,去西边的池塘听雨。
只有荷塘的雨声才是真正的雨,因为千万柄荷叶,留住和催生了最美的雨声。
听过这密集的荷叶雨,你会觉得落在其他地方的雨,就不叫雨了。
现代人生活工作忙碌,夏天的雨也往往带来生活的不便,因此产生烦躁。不过,站在高楼上或者屋檐下躲雨,也要有个好心情。学会转换扩容心理,听听那雨,纵然没有荷叶的地方,你也会听到不同的雨声,你若想它是天籁,它就会回报你旋律。
初衣胜雪为你解读诗词中的爱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