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辛词领袖词坛，雄视百家，辉耀千古，堪称为矗立于两宋词坛上的一座瑰奇多彩的艺术峰峦。刘克庄说：
- 世之知公者，诵其诗词，而以前辈谓有井水皆倡柳词，余谓耆卿 直流连光景歌咏太平尔；公所作大声鞺鞳，小声铿鍧，横绝六合，扫空万古，自有苍生以来所未见。其秾纤绵密者亦不在小晏秦郎之下。（《后村大全集》卷98《辛稼轩词序》）
- 《四库全书提要》指出：
- 辛弃疾词慷慨纵横，有不可一世之概。于倚声家为变调，而异军特起，能于剪翠刻红之外，屹然别立一宗，迄今不灭。
- 这些话对辛词的风格、成就的论述，颇为中肯。那么，辛词的艺术特色具体表现在哪些方面呢？
- 一、以豪放为主导的多样化艺术风格。
- 辛弃疾“有英雄之才，忠义之心，刚大之气”（谢枋得《祭辛稼轩先生墓记》），“胸有万卷，笔无点尘，激昂挫宕，不可一世”（彭孙遹《金粟词话》），胸怀宽广，才气凌云，因此，辛词大多写得悲壮激烈，纵横慷慨，豪迈奔放，如洪钟巨鼓，响震八极，呈现出豪放的风格。毛晋称其“磊落英多，绝不作妮子态”（《稼轩词跋》），陈廷焯云其“仿佛魏武诗，自是有大本领、大作用人语”（《白雨斋词话》），王士祯谓之“英雄之词”，都形象而准确地概括出了辛词的基本风格。诸如《水龙吟》（渡江天马南来）、（楚天千里清秋）、（举头西北浮云）、《贺新郎》（把酒长亭说）、（绿树听啼鴂）、《水调歌头》（落日塞尘起）、《菩萨蛮》（郁孤台下清江水）、《清平乐》（绕床饥鼠）、《破阵子》（醉里挑灯看剑）、《永遇乐》（千古江山）等，都写得奔放豪宕，慷慨悲凉，郁怒雄猛，是辛词豪放风格的最好体现。宏大的报国壮志、豪爽的英雄本色、强烈的战斗精神、炽热的思想感情、飞动的艺术形象、雄奇的意境和自由的形式等是构成辛词豪放风格的基本因素。
- 辛词并非一味地豪放，还兼有清丽、飘逸、妩媚、诙谐等风格，刘克庄所谓“其秾纤绵密者亦不在小晏秦郎之下”，范开所谓“其间固有清而丽、婉而妩媚”（《稼轩词序》），便形象地指出了辛词风格的多样性。辛词既有慷慨激昂的英雄高歌，也不乏缠绵悱恻的男女情语。例如《祝英台令·晚春》：
- 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断肠片片飞红，都无人管，更谁劝、啼莺声住。 鬓边觑。试把花卜归期，才簪又重数 。罗帐灯昏，哽咽梦中语。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
- 这是一首闺情词，堪称婉约之正宗。上片写暮春景色，风雨飞红，啼莺声住；下片抒深闺愁怀，独眠罗帐，伤春思人。词写得缠绵婉转，凄切动人。正如清代沈谦《填词杂说》所说：“稼轩词以激打奋厉为工。至‘宝钗分，桃叶渡’一曲，昵狎温柔，魂消意尽，人才伎俩，真不可测。”再如《青玉案·元夕》：
-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 词写得细腻生动，词藻华艳，意境优美，寄托遥深。词中那位厌恶繁华、不随流俗、自甘寂寞的美人正是词人的写照，反映了词人宁固其穷、不改其节的高洁品质，所以梁启超谓此词“自怜幽独，伤心人别有怀抱”（梁令娴《艺蘅馆词选》丙卷引语）。这首词与辛词的豪放风格迥然不同，《金粟词话》谓“‘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周、秦之佳境也”，是很有见地的。此外，《粉蝶儿·和晋臣赋落花》、《临江仙》（小靨人怜都恶瘐）等，都写得绮丽婉转。辛词中还有一些清新秀丽、明白如话之作，如《鹧鸪天·鹅湖寺道中》、《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生查子·独游雨岩》等都具有通俗清新的风格。辛弃疾有的词写得幽默诙谐，如《卜算子·落齿》：
- 刚者不坚牢，柔者难摧挫。不信张口角看，舌在牙先堕。 已阙两边厢，又豁中间个。说与儿曹莫笑翁，狗窦从君过。
- 词咏落齿，以戏谑的口吻，通过“舌存齿亡”的小事，说出了在世态炎凉的社会里刚直者易摧、柔滑者易存的道理。但辛词中纯戏谑之作是极少的，常常是在诙谐幽默之中潜在着酸辛痛苦，是很有现实意义的。如《菩萨蛮·金陵赏心亭为叶丞相赋》：
- 青山欲共高人语，联翩万马来无数。烟雨却低回，望来终不来。 人言头山发，总向愁中白。拍手笑沙鸥，一身都是愁。
- 白居易《白鹭诗》云：“人生四十未全衰，我为愁多白发垂。何故水边双白鹭，无愁头上也垂丝。”此盖为辛词下片所本，但辛词写得更加生动，在近于喜剧的描写中，融进了更多的悲愁。王国维《人间词话》说：“学幼安者率祖其粗犷、滑稽，以其粗犷、滑稽处可学，佳处不可学也。”可见王国维也已经看到辛词有诙谐的一面，但是他以此为辛词的不足，这则是片面的。
- 辛词在风格上还兼融众体，汲取各家之长。辛弃疾有《玉楼春》“效白乐天体”，《唐河传》、《河渎神》“效花间体”，《丑奴儿近》“效李易安体”，《念奴娇》“效朱希真体”，《归朝欢》“效介庵体”，《蓦山溪》“效赵昌父体”等，都写得不拘一格，呈现出绚丽多姿的风貌。 我们且看《丑奴儿近·博山道中效李易安体》：
- 千峰云起，骤雨一霎儿价。更远树斜阳，风景怎生图画？青旗卖酒，山那畔别有人家。只消山水光中，无事过这一夏。 午醉醒时，松窗竹户，万千潇洒。野鸟飞来，又是一般闲暇。却怪白鸥，觑着人欲下未下。旧盟都在，新来莫是，别有说话？
- 词确有李清照词“用浅俗之语。发清新之思”的风格特色，但又不乏幽默诙谐的成分，读来别具情趣。
- 总之，辛词的风格以豪放为主，但又丰富多彩；亦刚亦柔，时而刚柔相济，时而摧刚为柔；亦庄亦谐，嬉笑怒骂，皆成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