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金锁记》还是上周了,当时觉得心里好像有古旧的机杼在压压地纺线,有些凝滞厮缠。结果到了卧室一看,孩子将床跳的塌陷,太晚了,每个人都累,就懒着,这样上床将就着睡吧。
床一动就吱吱响,加上孩子的蹦跳打闹,更像是往凝滞的机杼上扬灰泼墨,这一场烦乱更让《金锁记》带来的压抑似乎要夺人呼吸了。
带着《金锁记》的人性凉薄,我再看孩子,家里的一切,感觉机杼上纺的线全都打了结,似乎意识到,我拼命梳理着的人生,其实不过就是一场自我催眠和欺骗,就算把机杼打理的再顺畅,纺了线织了布,到头来还不是给她人做嫁衣裳。
《金锁记》里,七巧的人生其实映着我们很多人的身影的。她的爱情,就像孩子洒出来的漫天的泡泡中的一个,在阳光下七彩缤纷,如梦如幻,“七巧低着头,沐浴在光辉里,细细的音乐,细细的喜悦..........这些年了,她跟他捉迷藏似得,只是近不得身,原来还有今天!”可是哪有不破的泡泡呢?破灭是分秒的事,就那样悄无声息的破碎,意料之中,可七巧非得让它破出响动来,到了最后,她又懊恼“他不是个好人,她又不是不知道。她要他,就得装糊涂,就得容忍他的坏。她为什么要戳穿他?人生在世,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归根究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我们多少人都在自欺欺人啊?把很高的期望编织成漂亮的衣裳,企图套到别人身上,别人撑不起这件衣裳,就懊恼。让自己丢人出丑,哪怕自己很明白这种举动的愚蠢。而别人呢?“他理也不理,把衣服夹在手臂上,竟自扬长出门去了,临行的时候向祥云道:等白哥儿下了学,叫他替他母亲请个医生来看看。”看看,一味地把期望落在别人身上,在别人眼中是生了病的。
然后七巧的亲情,每到她哥哥嫂子来看她时,都“永远是给她絮叨的站不住脚,然而临走的时候她也没有少给他们东西。”
七巧对儿子和女儿的占有,才真正显出了人性的自私和逼仄。给儿子娶了媳妇,媳妇变成了她的敌人,她满心的委屈和不如意终于找到了敌人来针对。七巧对女儿长安的所作所为最值得玩味。她的话一会翻过来成云,一会覆过去成雨,说来说去都是自己有理,女儿长安的不是。
语言是带有欺骗性的,很多人说话,是为了说服别人,欺骗自己的,以取得别人的认同,求得自己的心安。七巧对儿子和女儿,也不过是拿过来对自己填补,后来觉得不能填补,竟不惜糟蹋自己女儿,将婚事搅乱。
《金锁记》里,七巧的亲情是一场欺骗,一场举着亲情的旗帜进行的明目张胆的欺骗。亲情很多时候是自私的保护伞,是自我沦落、逼仄和龌龊的麻醉和欺骗。就像她们抽的大烟鸦片,让人在烟雾缭绕中自顾自地飘飘然,可那是毒,是害,是止不了渴的鸩酒。
人们往往固执地沉醉于标签:母亲、父亲,兄弟,姐妹..............觉得每个顶着这些标签的人,就该行事不出框不出线。实际上,每个人都并非活在标签上的。每个生命就是独立和鲜活的,他们饿了渴了也会争夺,痛了伤了也会发火,孤独了寂寞了也会迷茫窘迫,可我们总是不遗余力地给所有人贴上标签,将别人框着,人家一旦出框了,就开始了指责。
怎么办啊,人总是活着活着就生出越来越深的期望,然后又得面对越来越深的失望,然后就满心满胃的不消化着,耿耿的,不但把自己圈在牢狱里,也把身边的人划拉进来,终其一生地在心牢里奔突冲撞,自由变成了窗外的明月,只能望着。
又一次送孩子上学,望着大女儿背着书包,隅隅独行,一会混入人群中。感觉她陌生又遥远,那个时刻,我没有一丝她是属于我的感觉,我觉得她像所有的小学生一样,于我是陌生的。而且,她越长越大,于我会越来越陌生。
她不是我的,我也不是她的。
我们的缘分,不过是有段时间需要摩踵擦肩,短暂的疼痛和温暖,终究是要渐行渐远的。
当我们撕下一个个标签,脱掉所有人期望的目光,再去相携相伴,是不是心里就不再会有那么多的不消化了?
昨天,我的眼镜死活找不到了,然后一早去配了一副新的,新眼镜过于明亮,感觉看什么都近了,矮了,失真的感觉。我知道,看两天就都习惯了,假的也成真的了。
人生这么清楚了,不该有那么多梦幻,不该有那么多标签,不该不停地编织衣裳,那还能热切地生活吗?
应该还是要热切的吧,我们还是可以给自己画月亮,画自由的,只要不去一直吃不消化的东西就好了。
再说,归根究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