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少年——我的中学生活
沱澜
1966年初夏的一个星期天,我们来到位于城外的忻县中学,参加小学升初中的考试。忻县中学历史悠久,最早可追溯到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创建的秀容书院。文化积淀甚为深厚,是当地学子们向往的好学校。校园很大,很寂静,绿树依依,鸟儿叽叽。一进校门有个圆形鱼池,金鱼摇头摆尾的游来游去,煞是可爱。我们把带着的食物,投向池中,鱼儿们一改斯文,争相抢食。
预备铃响了,我们来到西排平房考场。只考语文、数学两科,感觉题并不难,监考老师也很和蔼,因此一点也不紧张。记得有一道题要求求矩形的面积,平时上课没学过矩形的概念,我根据所给的条件,按求长方形的面积进行计算。下来问带队的庞老师,说做对啦!我还很是高兴了一阵子。
这时暴风骤雨已经来临了,学校经常组织我们上街去游行,庆祝中央的各项英明决策。我们懵懵懂懂,面对乱哄哄的社会,有种莫名的兴奋。根本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其实很多中央领导都不知道文化大革命到底是干什么),更不知道文革跟我们自己有什么关系?
我们关心的是考试成绩怎样?能上个什么学校?太原五中,十中不敢想;忻县中学应该是问题不大;最怕去了奇村、豆罗、红旗中学。那时候的社会风清气正,就是教育局长的孩子,差一分也别想进理想的学校。
分数迟迟没有下来,却传来一个不幸的消息,今年中学不按分数录取,按学校对口升学,忻师附小对接的是工农兵中学。工农兵中学就在我们学校的斜对面,虽然从来没有进去过,但从校门外就感觉没文化,不象个好学校。大家不禁忧心忡忡起来……
文化大革命的烈火越烧越旺,人民群众被充分发动起来了,都象打了鸡血般的亢奋。为了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官员,是“反”还是“保”,父子反目,吵翻了天,直至枪林弹雨,硝烟弥漫。“四海翻腾云水怒,五州震荡风雷急”
考试的分数始终没有下来,什么中学也没有录取我们,而我们小学六年级已经毕业了,必须离开学校。实际上这并不公平,人家初中、高中、大学的老三届该毕业了,还不离校。而我们这些仅有十二三岁的少年,却早早混迹于社会,无人管束,无依无靠(家长都自顾无暇),百无聊赖,自称“游民”。实际上我们是文革中受害最深的一代人。
1968年中央号召“复课闹革命”。初中改为二年,下放到小学,小学五年,实行七年一贯制,我们这些在社会上混了两年的“游民”,重新回到校园,又当起了学生 。这时,我家已从城里搬到了新建路上的忻中北巷,所以,就近来到新建路七年制学校上学。这是一所新建的学校,面积并不大,好像和附小的操场差不多大,光秃秃的,没有一棵树。
我们重上六年级,实际等于是上初中一年级。同一个六年级有六六、六七、六八三届学生,每届学生各编一个班。我们六六届这个班,学生在社会上混的时间最长,沾染的不良习惯最多。学生又多是从附小、东街、西街等学校转来的,是最难管理的一个班。按理应配备经验丰富比较厉害的班主任和最强的任课教师。也许是老教师知难而退,都不愿意接手这个班。学校“欺负”新教师,把这个烫手山芋,给了两位初出茅庐的新手。
李老师天津姑娘,记不清是南开大学还是天津大学的应届毕业生,国家统一分配来的正式教师,担任班主任兼语文课。李老师对学生很友好,大家也很尊敬她,并没有难为她。可她,对于班里的乱象也是回天无力。
数学老师是一位临时聘请的应届高中毕业的小伙子,年轻气盛,管理学生方法比较简单,面对处于叛逆期的少年,其结果,可想而知。
更主要的是在当时的社会大背景下,学生都是头上长角,身上长刺儿的革命小将。思想上就没有好好学习,这个意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那是封建糟粕,必须批判。不懂得到学校是要好好学习的,学校的纪律是要遵守的;不懂得尊敬老师,首先要尊敬老师的劳动——好好学习。
其实我的这些同学,都是好孩子,没有一个学生跟老师发生过直接的对抗,别说动手,连瞪眼也没有。当然,对于我们的种种劣行,老师只是提醒而已,并没有采用强硬的措施。和现在的熊孩子侮辱打骂老师,不可同日而语。
那时的课程极其简单,没有历史、地理、生物、物理、化学,好像也没有音乐、图画。在我的记忆中没有写过作业,也没有考过试。
如今语文只记得学过:“云中的神呵,雾中的仙,神姿仙态桂林的山! 情一样深呵,梦一样美,如情似梦漓江的水!”,这两句。
之所以没有忘记,是因为和当时流行的“抽出骨头擂战鼓,洒尽热血反潮流”的文风不同,有一种特别的美感。
数学只记得一条数轴(下面写到)。
倒是还有几件小事至今难忘。
老师背过身在黑板上画数轴,一个同学在下面悄悄的说话,老师转过身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
“啊!你就是×××?!”
老师走下讲台,用教鞭猛抽这位同学的桌子,並大声地训斥这位同学。
全班同学愕然,诧异地盯着这位老师,为这点小事,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话里话外明显有借题发挥,小题大做的味道。
事后,有同学打探到这位老师在学校时是造反派,这位同学的父亲正是他们批斗的对象。那个时候干什么都要填表,老师一定是看了学生们填的表,把重点同学的社会关系,记在心里了。这位同学的父亲现在被“三结合”到革命委员会里,担任一把手。他是借机发泄自己的不满情绪。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色,如果放在今天,老师巴结官二代还来不及呢?哪里敢放肆的训斥!
学习最好的动力是兴趣,其次是功利目的,再次是强制性的纪律。当时的教材和教学条件,激发不起我们的学习兴趣,读书无用论盛行,我们这些自由散漫惯了的“游民”在教室里如坐针毡,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学校和忻中隔着一条十来米宽的胡同。我们经常上课时,翻过两道围墙,去忻中的体育场玩儿。
当时忻县没有游泳池,我们就去十里后村东南的一个小水库里游。那个水坑的面积大约有一万平米,北面是浅水区,南面是深水区,在那儿游泳的人很多。
那时,没有少年维特的烦恼,因为,男女生不来往,眼里就没有绿蒂。但空虚和无聊,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为了寻求刺激,我们会对着大街上的人喊:“老王,等一下!”,有时会有若干个人停下来,向后张望,我们发出一阵狂笑。
会把铁炉子里,倒上凉水,像蒸汽车头,喷出的灰尘和烟雾,充满了整个教室。
……
就在六八年的秋季,学校组织我们班徒步去定襄西河头参观地道。四十多里地,走了差不多六个小时。第一天晚上住在定襄北关的一所小学的教室里。第二天,参观完地道返回忻县。来的时候排着还算整齐的队伍,回的时候溃不成军,拖拖拉拉的有数里长。并且还分成两拨,一拨沿着铁路走,理由是铁路走直线,距离近;另一拨走公路,想投机取巧拦顺风车。我走的是公路,不幸的是拦了几辆大卡车都没给停。
69年的春季,我们班去北门外的一个工厂劳动。厂名忘了,地址在地区电业局宿舍的东边。我分在机加工车间,刘师傅是个女的,名字带个“荷”,开着一台小冲床,在一个圆形的零件上冲个缺口。每天的工作都很忙,刘师傅怕我冲了手,不怎么用我干活儿。
我就到旁边的一个大车床那儿呆着,这个车床是车曲轴的,设置好以后,有几天,只要坐在旁边,照料着就行了。这个师傅是个小伙子,老问我,你们老师多大了?结婚了没有?为什么不结婚?
我哪知道啊!
在工厂劳动,中午是不回家的。带个长方形的铝制饭盒,我一般带的生小米,去了加水蒸熟,就点儿老咸菜,就是一顿中午饭。我看大家都差不多,因为供应标准都一样。
六九年春季有一件大事,非常神秘。大家知道要召开九大,都做好了庆祝的准备。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现在有材料解密,是因为汪东兴住院了,需等他病好出院后再开。
为了庆祝九大的召开,工厂组织了秧歌队。中午我们常登高跷玩儿,看着很难,其实学起来很容易。只要不停的走动,保持平衡就摔不倒。倒是绑高跷是个技术活儿,松紧要合适,还要在长时间运动的条件下,绳子不能松动。
九大召开的消息是在晚上公布的,人们连夜举行了庆祝游行活动。我也学着街上游行的大人们,用手拿着放二踢脚。人家是手掌平伸,用两个指头轻轻捏着;我也是两个指头捏着,可手掌拢了回来,结果炸伤了手,疼了好长时间。
就在工厂东边,前面的城墙有个豁口,庆祝九大的焰火就是在这儿燃放的。照明弹,曵光弹,烟火,交相辉映,五彩缤纷,十分壮观。观看的人非常多,还出现了踩踏事故。我们是坐在工厂的围墙上看的。
记得当年好像有寒假、暑假、秋假三个假期。秋假的时候,一个三线工厂招收工人,老乡给办好了一切手续。
没有打招呼,没有履行任何手续,也没有和老师同学告别。
我的中学时代,是短暂的,空虚的,蒼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