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柜摆着多位名家的文集，其中有贾平凹先生出版于1992年的散文集，集子中收录的主要是作者于1981年、1982年写就的文章。居家无事，便又拿出捧读一番。读罢掩卷，不能释怀，竟生评论冲动，以下略谈个人浅见。
一、形式活泼，内容丰富。散文作为一种文学样式，形式灵活，内容包罗万象。贾先生的散文无疑具备这些特点。从篇幅来看，有长篇，洋洋洒洒五六千字，如 《秦腔》；有的甚至长逾万言，如《商州又录》。而短篇只有三四百字，如《观菊》《游寺耳记》《我的小传》。这足见作者行文游刃有余，得心应手，正是“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而无论长篇，还是短制 ，读之皆有滋有味。从内容看，有咏物言志的，如《丑石》《泉》《落叶》《冬花》《云雀》；有叙事怀人的，如《母亲》《哭婶娘》《画家轶事》；有游记类的，如《夜游龙潭记》《紫阳城记》《平凉倥侗山笔记》；也不乏议论性散文，如《关中论》《使短篇小说短起来》。丰富的题材彰显出作者丰富的生活体验和灵动的文思，不论花鸟虫鱼，还是山水草木，抑或亭台楼阁，统统可以被收归锦囊，流溢笔端，正所谓“嬉笑怒骂皆文章，行藏去留尽话题”。
二、富有乡土生活气息 ，引领读者走进秦岭 ，走向关中。贾先生是陕西人，他的散文写家乡人，讲家乡的故事，描摹家乡的山山水水，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且看他的《关中论》，开篇写关中人形貌：“大个，前额饱满，眉骨隆起，鼻阔近于嘴，腰长过于腿。”寥寥数语活画出关中人的形象特征。写关中人喝酒的喜好：“山西汾酒虽美，但他们嫌太甜，四川老窖虽香，但他们嫌太绵，贵州茅台虽醇，但劲头太后 ，他们最嗜好的是‘西凤’。”关中人“席上必备西凤，无西凤者不为席”。接着文章写关中人吃泡馍、唱秦腔。总之，喝的，吃的，唱的，都体现了陕西人的风俗习惯，乡土气息展露无遗。
三、抒写真性情 ，表达真情感。情感是散文的灵魂所在。贾先生的散文牢牢抓住了这个“灵魂”。在他的散文中回忆人物的篇什不少，回忆人物，无论父母，还是亲友，笔下都饱蘸真情实感，令读者为之人潸然泪下。贾先生有位婶娘，勤劳善良 ，护少敬老 ，但却命途多舛，没儿没女 ，三十岁即守寡，五十一岁竟殒命 。贾先生是婶娘拉扯大的 ，对婶娘怀有对母亲般的深厚感情。获悉婶娘去世，作者“当下就昏了过去”，并撰文《哭婶娘》，一抒伤悲之情。那一个哭呀，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悲痛欲绝，感人至深！
其实，不唯写人记事的文章情感饱满，在作者的散文中，山石、明月、溪流也往往融注作者的主观情感。《“卧虎”说》中有这样一段文字：“但是，这竟不是一个仰天长啸的虎，竟不是一个扑，剪，掀，翻的虎，偏偏要使它欲动，却终未动的窝着？窝着，内向而不呆滞，寂静而有力量，平波水面，狂澜深藏，它窝了个恰好，是东方的味，是我们的民族的味。”这段描写兼议论的文字里，包孕着作者对东方的称赞，对我们民族的深爱和敬意！
四、语言包含哲理，幽默诙谐。 贾先生可谓中国当代文学大家，语言功底自然了得，这一点从早期的散文中亦可知斑窥豹。《太阳路》是篇短散文，写小时候的作者和弟弟、妹妹与奶奶关于太阳的对话，话语间，让读者遇到了一位慈祥可敬、循循善诱的老者形象，也窥见了几位富有好奇心、喜欢动脑筋的可爱孩童。文章最后写道——奶奶说：“人的一辈子也是一条陡峭的台阶路，需要凭全部的力气去走。你们现在还小，将来要作一个有用的人，就得多爬几个这样的台阶，虽然艰难，但毕竟是一条向太阳愈走愈近的光明的路。”奶奶的话朴素而包含哲理，应该在作者幼小的心里埋下了种子 ，并随着岁月的流逝，在自我的辛勤耕耘下开花结果。在《一只贝》里这样写珍珠的来由——“这是珍珠！嗨，多稀罕一颗大珍珠！”“珍珠？这是哪儿来的呢？”“这是石子钻进贝里，贝用血和肉磨制成的。啊，那贝壳呢？这是一只可怜的贝 ，也是一只可敬的贝。”美丽的珍珠由贝的血和肉磨制而成，一切美好事物的背后，大凡都凝结着血和泪。《落叶》中写法桐：“原来法桐的生长，不仅是绿的生命的运动，还是一道哲学的命题在验证：欢乐到来，欢乐又归去，这正是天地间欢乐的内容。”悲欢离合不正是人生的常态吗？
贾先生的文笔幽默诙谐，有时竟至令人捧腹的程度。《我的台阶和台阶上的我》是一篇谈人道和文道的散文，文中语言庄重中含幽默。文中写作者第一次到大城市厕所：“我找不到厕所，急得变脸失色，竟大胆儿走进一个单位的楼上，看见‘男厕所'字样，进去，却见如柜一样的摆设 ，慌忙退出来；见有人也进去了，系着裤带走出来，便疑惑地又进去。水火无情，逼得我一拉那柜的门儿，才发现里边正是便池。”内急的窘态很多人都遇到过，但谁能像贾先生这般幽默地表达出来呢？写被大城市的人轻蔑：“到城里的大街上去，风度翩翩的城市人乜视着我，我也回报着乜视，默默地背诵着五八年的一首歌谣。‘天上没有玉皇，地上没有龙王，喝令三山五岭开道 ，我来了！’ ”幽默诙谐的语言底里藏着自信、不屈和自我鼓励。写作者开始作诗的情景：“我几乎天天在作诗了，夜夜像初下蛋的母鸡，烦躁不安地在床上构思；天明起来，一坐在被窝上就拿笔记下偶尔得到的佳句。”形象的比喻逼真地写出了作者开始作诗时的勤奋、激动和高涨的热情。
毋庸置疑，贾先生的散文特色远不止上述几条，且以上概括是否切中肯綮，也未必。好的文章就是陈年老酒，味浓，醇香，越品越有味。我想，贾先生的散文就是那陈年老酒，需要不断地去品尝，才能品出个中美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