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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贝多芬传
- 米开朗琪罗传
- 托尔斯泰传
贝多芬传
他矮小粗壮,一副运动员的结实骨架。一张土红色的阔脸庞,只是到了垂垂老矣脸色才变得蜡黄,病态。双眼闪烁着一种神奇的力,使所有看到它的人都为之震慑。两只很小而又深陷的眼珠兴奋或激愤时会突然变大,在眼眶里转动,反映出它们夹带着一种奇妙真理的全部思想来。他笑起来很甜,交谈时,常带着一种可爱而鼓舞人的神情。他平素的表情是阴郁的,需要竭尽全力来忍住流泪。苦难的童年,缺少被家庭温馨呵护着的莫扎特那样的家庭温情。自一开始,人生就向他显示出他未来的命运似一场凄惨而残暴的战斗。他父亲想用他的音乐天赋,把他炫耀得如同一个神童。把他关在房间里,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差一点因此而永远厌恶艺术。这些悲惨事在他心中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痕。
莱茵河的确是那么的活跃,几乎带有人性,仿佛一颗巨大的灵魂,无数的思想和力量从河里流过,没有任何地方比亲切的波恩更加美丽,更加威武,更加温柔,莱茵河以它那既温柔又汹涌的河水浸润着它浓阴掩映、鲜花遍布的堤坡。
他少年心灵之梦形成了——那一片片的草原好似懒洋洋地漂浮在水面上,雾气笼罩着的白杨、矮树丛和垂柳,以及果树,都把它们的根浸在平静但湍急的水流中——还有那些村庄、教堂,甚至墓地,懒洋洋地睁着好奇的眼睛俯瞰着河岸——而在远处,泛蓝的七峰山在天穹里绘出昏暗的身影,山上已成废墟的古堡矗立着,显现出瘦削而古怪的轮廓。对于这片土地,他的心永远地维系在上面。
革命爆发了;它开始席卷欧洲;它占据了贝多芬的心。那是一张严峻的脸,充满着野心勃勃的烈焰。他很傲慢,举止粗俗。唯有几个密友了解他藏匿在这种傲然的笨拙下的善良心地。人们多么激动地发现那青春的面庞上显露出未来天才的目光。
他不断痴情地去恋爱,他不断地梦想着幸福,但幸福一旦破灭,随即便是痛苦的煎熬。必须在那种爱情和高傲的反抗的交替之中去寻找贝多芬最丰富灵感的源泉。
在心灵已经被病魔弄得脆弱了的时候,这种情绪有可能把心灵给毁灭了。这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似乎要一蹶不振的时刻。他经历了一场绝望的危机,这是反抗的和撕心裂肺的痛苦的呐喊。啊!如果我能摆脱这病魔,我将拥抱世界!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
人们为其进行曲中所表现出的战斗节奏之强烈和紧凑所震撼。甚至技巧的炫耀都是壮烈的,仿佛千军万马在奔腾。
在这之前,我如同童话中的那个孩子,只顾捡石子,不看路上盛开着的鲜花…在这一年写成的《第四交响曲》是一朵纯净的鲜花,蕴含着他一生中的这些平静日月的芬芳。
他兴趣盎然,心情开朗,幽默风趣,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对讨厌的人也能容忍,穿着颇为考究;他在迷惑他们,竟致未能察觉他的重听。
带有一种浪漫的高雅、稍微有点不自然的神态。贝多芬希望诗人喜欢,并且知道自己已博得欢心。狮子在恋爱:它藏起自己的爪子。
《热情奏鸣曲》,那是受到莎士比亚的《暴风雨》的启迪写成的,表达了他的爱情之炽热。“我的天使,我的一切,我的‘我’……我心中装满了要对你说的许许多多的话语……啊!不论我在哪里,你都同我在一起……当我想到你可能在星期日之前得不到我最新的消息时,我哭了。——我爱你,如同你爱我一样,但更加的强烈……啊!上帝!——没有你的日子里,那是什么样的日子啊!——如此的近,又如此遥远……我的思绪涌向你,我永远的至爱,那思绪有时是快乐的,然后就忧郁了,在询问命运,问它是否会接受我们。——我只能同你一起活着,不然我就活不成……另外的女人绝不会占有我的心。绝不会!——绝不会!——噢,上帝!为什么相爱的人儿要分离?可是,我现时的日子是忧愁的日子。你的爱使我成了男人中最幸福又最不幸的男人。……少安毋躁……安静下来——爱我!——今日——昨日——多么强烈的渴望、多少热泪抛向你!——你——你——我的生命——我的一切!——别了!——啊!继续爱我吧——永远也别误解你亲爱的人的心。——永远忠于你——永远忠于我——永远忠于我们。”
在贝多芬的晚年,一位友人见贝多芬形单影只地抱着这幅肖像痛哭流涕。他任由自己那暴躁和粗野的脾气发泄,不再顾忌人言、习俗、社会等等一切。他有什么可害怕或敷衍的?爱情不再,雄心已无。剩下的只有他的力了。
贝多芬对歌德的才华倍加赞赏;但是,他的性格过于自由、过于暴躁,与歌德的性格难以相融。
他们无法造就伟大的人物,无法造就超脱于庸俗社会的心灵。
我是为人类酿制玉液琼浆的酒神。
在以纪律和服从为天职的国家里,他那大胆狂放的言谈举止。
亲王们向他致敬;而他则如他向辛德勒所吹嘘的那样,高傲地任由他们向自己献媚取宠。
这张紧咬着牙床、愤怒和痛苦深印的狮子脸上最显著的特征就是意志力——一种拿破仑式的意志力。
像他那种傲岸而自由不羁的天才,在这座瓦格纳那么深恶痛绝轻佻浮华的城市里是不可能讨人喜欢的。“我没有一个朋友,我孤苦伶仃地活在世上。”
贝多芬焦急,烦躁,左顾右盼,努力地想从不同的表情中看出点原因来;但大家全都默然无声。
说当他想轻柔地弹奏时,琴键没有响声,在这静寂之中看着他脸部的激动表情和那抽搐的手指,真令人伤感。
他把自己封闭了起来,离群索居,唯有大自然能带给他一点慰藉。
他被金钱的忧烦弄得精疲力竭。我几乎沦落到乞讨的地步,可我还得装出一副不缺衣少食的神气来。
从这个忧伤的深渊深处,贝多芬着手歌颂欢乐了。在维也纳举行了《D大调弥撒曲》和《第九交响曲》的首场演出。非常成功,几乎是盛况空前。当贝多芬出现时,观众们掌声不息,连续五次;在这礼仪之邦,即使皇族驾临,习惯上也只是鼓三次掌。演出之狂热竟然惊动了警察。
物质生活的窘迫毫无改观。他贫病交加,孤立无援,——但他却是个战胜者:人类平庸的战胜者。
我们的时代需要坚强的心灵去鞭策那些可悲的人们。当我们同善与恶的庸俗进行了毫无用处的无休止的争斗而精疲力竭时,重新回到这片意志和信仰的海洋中浸泡一下,那真是妙不可言。
他整个一生都像是一个雷雨天。——一开始,是一个明媚清亮的早晨。仅有几丝无力的轻风。但是,在静止的空气里,已有一种隐隐的威胁,一种沉重的预感。突然间,大片的乌云卷过,雷声悲吼,静寂中夹杂着可怕的声响,一阵阵狂风怒号,《英雄交响曲》和《第五交响曲》奏起。然而,白昼的清纯尚未遭受损害。欢乐依然是欢乐;忧伤始终保留有一线希望。
光线变得怪异。一些最清晰的思想,人们看着如同一些水汽在升腾;它们散而复聚,以它们那凄惨而古怪的*动笼罩着人们的心;乐思常常在雾气中浮现一两次之后,便完全消失;只是到曲终之时才在一阵狂飙之中重新出现。甚至连快乐也具有一种苦涩而粗犷的特点。所有的情感中都掺杂着一种热病、一种毒素。随着夜幕的降临,雷雨在聚集着。随即,沉重的云蓄满闪电,黑压压的,挟带着暴风雨,《第九交响曲》开始了。——骤然间,在急风暴雨之中,黑夜撕裂开一道口子,夜被从天空中驱走,在意志力的作用下,白昼的明媚又被还给了我们。
我的残疾宛如幽灵似的到处在阻挡我,我躲避着人们。我大概像是个愤世嫉俗者。
当您的学生在弹钢琴,指法恰当,节拍准确,音符也弹得挺准确的时候,别在一些小的错误上打断他,等一曲终了时再向他指出来。——这种方法可以造就音乐家。
# 米开朗琪罗传
【我的书评】
哲学理论抽象词语好多,不好理解,难怪需要文学家或者电影将其演绎于故事之中。
在佛罗伦萨国家博物馆,有一尊被米开朗琪罗称之为“战胜者”的大理石雕像。那是一个裸体的男青年,体形健美,额头很低,鬈发覆盖其上。他昂首挺立,膝头顶着一个胡子拉碴的阶下囚的后背,那囚犯蜷曲着,脑袋前伸,状似一头牛。但是,战胜者并不看他。正当他举拳将击之时,他停住了,把显出悲伤之情的嘴和游移不定的目光移向别处。那条胳膊向肩头折回。
我憎恨那种卑怯的理想主义,它把目光从人生的苦难和心灵的脆弱中移开。必须去对太相信令人失望的豪言壮语的民众说:英雄的谎言是一种懦弱的表现。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看出世界的本来面目——并且去爱它。如同但丁站在炼狱边缘一样,怀着一种赞叹、恐惧与怜悯的混杂心情。
【我的书评】
为什么艺术家非得把自己搞得形容憔悴,及时行乐可好?
那佛罗伦萨,狂热,骄傲,神经质,沉溺于所有的疯狂盲信之中,受着各种宗教的或社会的歇斯底里的震颤,人人都是自由的,而个个又是专横的,生活是既舒适而又极像地狱一般;那佛罗伦萨,公民们聪明,偏狭,热情,易怒,口若利剑,生性多疑,互相窥探,彼此猜忌,你撕我咬;那佛罗伦萨,容不下莱奥纳多·达·芬奇的自由思想,波提切利也只能像一个英格兰清教徒似的在幻梦般的神秘主义中终其一生。
他对他的同胞们并不温柔体贴。他那胸怀宽广、豪放不羁的才气对他们那社团的艺术、矫饰的精神、平庸的写实、感伤的情调、病态的精细,不屑一顾。他对他们毫不容情,但他爱他们。他对自己的祖国毫无莱奥纳多·达·芬奇的那种含着微笑的冷漠。远离佛罗伦萨,他就会为思乡所苦。他一生竭尽全力想生活在佛罗伦萨。
从未有人像他那样为天才所困扰。这才气似乎与他本人的气质并不相同:那是一个征服者侵占了他,并让他受到奴役。他一直在持续不断的疯狂中生活。他浑身充满的过度的力量所造成的痛苦迫使他行动,不间断地行动,一刻也不能休息。这种病态干活儿的需要不仅使他的任务越积越多,使他的订单多得无法交货,而且致使他变成了怪癖的人。他简直要去雕刻山峦。如果他要建造一座纪念碑的话,他就会耗费数年的时间到石料场去选料,还要修条路来搬运它们;他想成为多面手:工程师、凿石工;他想什么都亲自动手,独自一人建起宫殿、教堂。这简直是一种苦役犯过的日子。他仅靠一点点面包和葡萄酒维持生命。他每天只睡几个小时。当他在博洛尼亚忙于雕刻尤利乌斯二世的铜像时,他同他的三个助手只有一张床睡觉。他和衣而眠,连靴子都不脱。他已未老先衰。四十二岁时,他就感到衰老垂暮了。很年轻的时候,他就绞尽脑汁地宽慰他的父亲,后者似乎时不时地被过度的狂乱所折磨。这种不间断的劳动,这种从来得不到休息的高度疲劳,使他那生性多疑的精神毫无防范地陷入种种迷惘狂乱之中。从未有过休息,从未有过赋予最卑微的人的那种温馨:一生中有这么一分钟能够躺在别人的怀中酣然入睡。女人的爱无缘于他。
那颗纯洁而冷静的友谊的星辰闪烁了片刻。周围是一片漆黑之夜,他的思想的炽热流星般匆匆地穿过。
在他所有的行动和所有的思想中,都是优柔寡断的。在两件作品、两项计划、两种办法之间,他无法做出选择。他刚一做出抉择,马上又产生了怀疑。有人声称他的任务是被强加于他的;有人把他的这种举棋不定、犹豫不决的责任归咎于他的买主们。但大家忘了,如果他自己坚决不*话,他的买主们是绝没有办法强逼他*。但是他不敢拒绝。他因道德和胆怯之故,在各个方面都很脆弱。他因千百种思虑而苦恼,要是换一个性格坚强一些的人,这种种的思虑都不值一提。他出于一种夸大了的责任心,自以为是被迫去干一些平庸的活计,而那是任何一个工匠都能比他干得更好的活儿。他能容忍买主们的出言不逊的信,而且还谦卑地回信。有时候,他也会跳起来,高傲地说话,——但他总是一让再让。直到死前,他都在挣扎,而无力斗争。他对这种慌乱感到羞耻,他改正了,回到了被包围的佛罗伦萨,尽守土之责,直到围城结束。但是,当佛罗伦萨被攻陷时,当大肆放逐时,他吓坏了,浑身发抖!他害怕,他对于自己的胆怯感到羞耻。他瞧不起自己,他因厌恶自己而病倒了。他看见艺术的全部光辉一束一束地熄灭。在这逐渐降临的黑夜里,他是孤独的,是最后的一个。命运的嘲弄使得这位雕塑家只能是完成了他并不愿意弄的绘画作品。但在他晚年时,他看见他花费一生心血做成的作品被毁掉了。人到暮年,苦涩地看着自己虚度的一生,看着自己的作品未完的未完,被毁的被毁,自己的努力付之东流了。
文艺复兴的那份自豪,胸怀宇宙自由而威严的灵魂的崇高骄傲,同他一起遁入“那神明的爱,那神明在十字架上张开双臂迎接我们”。
这就是世界的征服者中的一位。享受着他的天才创作出来的作品的我们,同享受我们先辈的伟绩一样,不再去想他们所流出的鲜血。我曾想要把这鲜血呈献在众人面前,我曾想要让英雄们的红旗在我们的头顶上飘扬。
他陶醉于他们的思想之中;由于沉湎于古代生活之中,他的心灵充满了古代精神:他变成了一位古希腊雕塑家。
这是他第一次被迷信吓得发神经,后来,在他的一生中,还发过不止一次,尽管他对此颇觉羞惭,但却无法克制自己。
死了的基督永恒般地年轻,躺在圣母的腿上,仿佛睡着了一般。奥林匹亚的严肃呈现于纯洁的圣女与受难的神明脸上。但是,其中夹杂着一种不可名状的哀伤。人们认为从这件作品中仍可看到那种无声的轻蔑。那是一种止息着的*动的力。
因为它的狂乱激情为他的性格所无法容忍,他性格细腻,有点腼腆,而且他宁静而多疑的灵性向一切敞开而且是包容一切的。
修剪得非常美的蜷曲的长髯飘逸在胸前。
米开朗琪罗为这一帝王傲气所激动。他构思了一张巴比伦式的计划,欲建造一座似山峦般的建筑,并竖起四十多尊巨型雕像,他被一种超凡的激越之情控制着。
皇帝命令这位对壁画技巧一窍不通的画家去绘西斯廷教堂的拱顶。
除了本身的疲劳及烦躁而外,他的家人又跑来添乱。全家人都靠他养活,拼命地盘剥他,压榨他。他父亲老是一个劲儿地哀叹没有钱了。他们肆无忌惮地耗光他在佛罗伦萨积攒的那笔小小的资产。可你却在嘻嘻哈哈地要把我那么多年又吃了那么多苦才创下的一点基业给毁于一旦!这就是米开朗琪罗置身于其中的那忘恩负义与嫉妒的环境,他在一个盘剥他的可耻家庭和窥伺他的失败的顽固敌人之间苦苦地挣扎着。
他的素描、信件、散页都写满了他随后又反复不断地加以推敲与润色的反映其思想的诗句。阳光普照大地,可我孤独地在黑暗中受煎熬。人人欢快,而我却躺在地上,在痛苦中*,哭泣。他似乎觉得加进心灵的脆弱是可耻的。他只在诗中倾诉自己。必须到诗里去寻找这颗被粗犷的外表包裹着的胆怯而温柔的心的秘密。
这是忧伤但宁静的成熟时期,西斯廷时期的疯狂激越已经平缓下来,犹如波涛去后恢复了平静的大海,——米开朗琪罗创作了最完美的作品,最好地实现了其激情与意志的平衡的作品:《摩西》和藏于卢浮宫的《奴隶》。
他终将被开始干活儿的*与无法干活儿的焦虑死死地缠绕着。他还有其他的无法兑现的承诺在追逼着他。拉斐尔绘了《演员化妆室》《火室》以及各种题材的杰作,修建了公主别墅,领导建造圣彼得大教堂,领导了古迹挖掘,筹备庆典,修建纪念碑,掌管艺术,创办了一所人数众多的学校,然后,满载着丰硕成果溘然长逝。
他幻灭的苦涩、年华虚度的失望、希望的破灭、意志的被粉碎,凡此种种,在他以后一个时期的阴暗的作品中反映了出来。
我觉得他不仅仪表堂堂,无与伦比,而且,风度翩翩,思维敏捷,举止高雅,似乎一直都保持着这种既尊敬又矜持的口吻。他给他写了许多狂热的信。他仿佛头埋在灰堆里在向自己的偶像顶礼膜拜。这种自我遗忘,这种把自我全部融于心上人之中的炽热馈赠,并不是总具有那种宁静清明的。忧伤重又占了上风;而被爱控制的灵魂在边*边挣扎。
她努力地提高思想天赋,因为貌不惊人,她便钻研文学,以获取这种不像容貌那样会消失的永不会磨灭的美。
我孤苦伶仃悲惨地活着,犹如树皮中的髓质……我的声音如同被困于皮包骨头躯体中的胡蜂的嗡嗡声……我的牙齿如琴键似的松动了……我的面孔像个稻草人的脸……我的耳朵老是嗡嗡直响:一只耳朵里像蜘蛛在结网,另一只耳朵里有一只蟋蟀在整夜鸣唱。
伟大的心灵俨如高高的山峰。风吹袭它,云遮住它,但你在那儿比在别处呼吸更畅更爽。那里空气清新,涤尽心灵的污秽;而当云开雾散时,你俯临着人类。这就是那座高大的山峦,它矗立在文艺复兴的意大利的上方,远远望去,可见其巍峨的身影消失在天空中。我并不是说普通人可以生活在这些山峰上。但是,一年中有一日,他们可以登山朝拜。他们可以在那儿吐故纳新,透析血管中的血液。在那上面,他们将会感到自己更加接近永恒。然后,他们再下到人生的平原上来,心中充满了日常战斗的勇气。
# 托尔斯泰传
一百年前在大地上火光闪亮的俄罗斯的伟大灵魂,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曾经是照耀我们青年时代的最纯洁的光芒。在19世纪末那阴霾浓重的日暮黄昏,他是那抚慰人的星辰。由于他那嘲讽式的幻灭,由于他那冷峻的洞察力,由于他对死亡的恐惧,他是我们的。由于他对博爱的梦想以及人与人之间和平相处的梦想,他是我们的。由于他对文明谎言的深恶痛绝,他是我们的。而且,由于他的现实主义以及他的神秘主义,他是我们的。由于他的大自然的气息,由于他对无形之力的感受,由于他对无限的晕眩,他是我们的。
他还用他那分析怪癖,详细地记下了自己错误的根由:一、犹豫不决或缺乏魅力;——二、自欺欺人;——三、操之过急;——四、知耻而不改;——五、脾气坏;——六、惶惑;——七、模仿性;——八、心猿意马;——九、不动脑子。
他蔑视大学教育,拒绝认真地研究历史,因思想的大胆放肆而遭校方处罚。在这一时期,他发现了卢梭,看到了他的《忏悔录》《爱弥儿》,他为之倾倒。
我们看见他受到了冷遇,受到了根深蒂固的猜忌,遇到了因循守旧、无所用心、下流无耻、忘恩负义。他的一切努力全是枉然。
托尔斯泰在《日记》中记下了吞食他的那三大恶魔:一、赌瘾:可能战胜之。二、肉欲:完全能战胜之。三、虚荣:其中最难战胜之恶魔。在他幻想着为他人而生活为他人而献身的时刻,肉欲或轻浮的念头缠绕着他:某个高加索女人的形象使他魂牵梦绕。
经历了近几年颓废而紧张疲惫的日子之后,能重温童年那“美好的、无邪的、诗情画意的和快乐的时期”,重塑一颗“善良的、多情的、会爱的童心”,他觉得非常之甜美
描写一个失意的上流社会的人物,一个放荡的下级军官,怯懦、酗酒,还爱说谎,他连想都不敢想会被*死,就像被他蔑视的士兵似的死去。
白雪皑皑的群山在晴朗的天空下蜿蜒巍峨,那如诗如歌的壮美洋溢在全书之中。
一种狂热的自然崇拜在煽惑并吞噬他的心灵。奥列宁在森林中迷了路,“周围尽是野生植物,无数的野兽和飞鸟,成群的飞虫,草木幽暗,空气芳香温热,浊流在叶下淙淙流淌。在青春的这一时刻,托尔斯泰生活在人生的力和爱的狂热之中。他搂抱住大自然,与之融为一体。在大自然中,他倾泻,他麻痹,他激越他的忧愁、他的欢乐和他的爱情。
人们赞赏他对一个年轻人脑子里的模糊梦幻与思想的冷静进行的深刻探索。
由于有许多的人,因此也就有许多的虚荣心……虚荣,虚荣,到处是虚荣,甚至在坟墓门前!这是我们这个世纪的特殊病症……为什么荷马的人物和莎士比亚的人物谈论着爱情、光荣和痛苦,为什么我们这个世纪的文学却只是一些虚荣者与赶时髦者的无穷无尽的故事?
这挥之不去的恐惧,这死亡的阴影,被他以一种可怕的真诚毫无顾忌、毫不怜悯地剖析了。那是“一种空泛的、女性的、假惺惺的同情”。他的剖析天才在他少年时期已露出端倪。
常因自我孤独之感和他人的冷漠而闷闷不乐。对他们有着一种厌恶与轻蔑的感觉。他觉得他们身上的一切都是猥琐的,虚假的。这些人,从远处望过去,他觉得像是一种艺术光环中的人物——如他曾赞赏并把他的《伐木》刚刚题献给他的屠格涅夫,——离近了看,他感到一种悲哀的沮丧。
在其他人的随意态度中间,他那悲苦严峻的神态,他那瘦削的脑袋,他那深陷的双颊,他那对僵直地搂住的胳膊,十分的显眼。
一个是嘲讽的和激动的,爱恋的和幻灭的,是崇尚美的;另一个是粗暴的,自傲的,为道德观念而苦恼,背负着一个隐而未露的神明。
托尔斯泰尤其不能原谅这些文人的是,他们自以为是一个精英阶层,是人类的头儿。他在对他们的憎恶中注入了一个贵族和军官对放荡的平庸作家的傲岸。
对人的猜疑,对人类理性的潜在的蔑视,致使他到处去探究自己或他人的欺骗和谎言。还习惯于用他那极其深邃的目光去逼视他觉得没有说真话的人…他无法原谅这些艺术家口是心非,一面过着堕落的生活,一面又在宣扬所谓的道德。从这些歧途中走出来之后,他因厌恶而陷入危机之中。这一时期的作品令人遗憾地印有艺术的和精神的游移不定的痕迹,同样的怪诞轻率,同样的犹豫不决,同样的思想轻浮…对于死亡的阴沉分析,预示着死者的孤独以及他对活着的人们的仇恨,还有他的绝望的呼号。
接着是新婚燕尔,爱情的自私,“接连不断的无缘无故的欢乐”;再后来便是疲乏,隐隐的不快,单调生活的烦闷,两颗慢慢在分离和疏远的结合在一起的心,对于少妇而言的危险的世俗迷恋(卖弄风情,嫉妒,无法挽救的误解),于是,爱情结束了,失去了;最后,温柔和凄楚的心之秋来临了,重现的爱情面孔是苍白的,衰老的,因泪痕,因皱纹,因对种种磨难的回忆,因对互相伤害的懊恼,以及因虚度的岁月而更加凄婉动人——随后便是夜晚的宁静,从爱情转向友情,从激情的浪漫转向母爱的庄严过渡…
几部著作的辉煌成功之后的是评论界的寂然无声以及公众的冷漠。
为了教育他人而不懂装懂的那份尴尬让我感到强烈的厌恶。
她记录下他的口述,誊清他的草稿。她竭力保护他不受其宗教魔鬼的侵扰,这可怕的幽灵已经在不时地吹动艺术死亡之气。
《战争与和平》是我们时代最博大的史诗,是近代的《伊利亚特》。众多的人物和激情涌动于其中。在波涛汹涌的人类汪洋中,威然雄踞着一颗灵魂,在平静不乱地鼓动着和阻遏着暴风雨。在凝视默想着这部著作时,我不止一次地想到了荷马和歌德。
他思想的自然活动把他从个人命运的小说引向描述军队和人民的小说,引向描述千百万生灵的意志在其中交织的巨大人群的小说。他在塞瓦斯托波尔被围期间的悲壮经历终于使他懂得了俄罗斯的民族魂及其古老的生命。
为了很好地感受该作品的威力,必须体会它潜在的统一性。大多数的法国读者有点近视,其中的无数细枝末节就把他们弄得眼花缭乱。他们迷失在这片人生的森林之中。必须登高远望,用目光去环抱那自由的天际以及那一片树林和田野;那我们就会窥见这一部著作的荷马式的精神、永恒法则的静寂、命运气息的有力节奏、所有细节与之相连的整体情感,以及如同《创世记》中威临海上的上帝似的驾驭着其作品的艺术家才华。
开始时,大海平静。和平,战争前夕的俄罗斯社会。前一百页以一种沉着镇静的精确性和卓绝的嘲讽,反映出灵魂之虚幻。
只看见头顶上方很高很高的地方,是一片广袤深邃的天空,几片浅灰色的薄云无力地漂浮着。
心灰意冷、焦躁不安的众灵魂又在沮丧绝望,在城市的混浊气氛中,在黑夜中,四处徘徊,游荡。有时候,在被世俗毒化的气氛中,混合着大自然那醉人的、令人发狂的气息,混合着春天、爱情、盲目的力量,使得迷人的娜塔莎向安德烈亲王投怀送抱,但不一会儿,又把她投入随便一个勾引她的男人怀中。尘世糟蹋了多少诗意,多少温情,多少纯洁的心啊!而“凌驾于恶浊尘寰之上的无垠天空”却始终如故。但是人们对它却视而不见。
对于这些贫血的心灵,是到了用战争的风暴来重新刺激一下的时候了。
他质朴,虔诚,隐忍,面对痛苦和死亡也总露出他那慈祥的微笑。经过种种磨难,经历了祖国的遭劫和垂死的挣扎。
他在各图书馆里查询,动用了家庭档案、自己从前的笔记以及他个人的回忆。这种缜密的准备工作保证了创作的坚实性,但并未影响其自发性。托尔斯泰以一种与读者心灵相通的激情和欢乐,热情洋溢地进行创作。《战争与和平》之所以魅力无穷,特别是其年轻的心灵使然。
每一颗童心都是一首清纯如泉水、婉转动人如莫扎特的旋律的歌曲。最恬静秀美的是娜塔莎。一位可爱的姑娘,爱幻想,爱笑,充满爱心,我们看着她在身边长大,怀着像是对自己姐妹似的纯洁的柔情看着她生活——谁会说自己不曾认识她?……春天那美好的夜晚,娜塔莎在月光下,临窗幻想,热情似火地说着,楼上窗前的安德烈亲王在倾听着……第一次舞会的激动,爱情,爱情的期盼,欲念和乱梦的开始,黑夜里坐着雪橇在映着怪异光亮的积雪森林中的奔驰。以迷情吸引着您的大自然。歌剧之夜,艺术的奇特世界,理智在其中陶醉了;心的狂乱,因爱情而慵倦的躯体的疯狂;洗涤灵魂的痛苦,守护着垂死心上人的神圣怜悯……我们在回溯这些可怜的回忆时,不可能不产生那种谈论一位最亲爱的女友时的激动。啊!这样的一种创作与几乎所有的现代小说和戏剧相比较时,便可以看出后者中的女性人物的弱点有多么大了!生命被抓住了,它是那么灵活,流畅,似乎字里行间都可以看到它在颤动,在变化。——面丑心善的玛丽娅公主是一幅完美的画;在看到胆怯地怕被人看到一颗心的所有秘密被暴露出来时,这个腼腆而笨拙的姑娘的脸羞红了,如同那些与她相仿的女子遇此情况也会羞涩难当一样。
他们那是无主心骨的灵魂;这些灵魂永远在摇摆不定,不往前进:它们从一端摆到另一端,永远畏缩不前。
但其中缺少那种青春的火焰,那种朝气蓬勃——那是《战争与和平》的巨翼。托尔斯泰已经不再有同样的创作激情了。新婚燕尔的暂时宁静已经消失。在托尔斯泰伯爵夫人为他创造的爱情和艺术的欢快氛围中,精神烦恼又开始悄悄渗入了。该著作中稍稍带有这悲惨经历与那幻灭热情的痕迹。这本书中的爱情有着一种尖刻的、肉欲的、专横的特点。这个维纳斯在这无邪的、美丽的、富有思想的、穿着黑丝绒服的安娜身上,加上“一种恶魔似的诱惑”。当沃伦斯基刚刚倾诉爱情时,是她使安娜脸上光亮闪闪的——“但并不是欢乐的光辉:而是漆黑之夜的一场火灾的那可怕的火光”。是她使这个正直而理性的女人,这个情爱至深的年轻母亲的血管里,流动着一种肉欲的力量,而她还驻足于这个女人的心间,直到把这颗心摧毁之后才离去。但凡接近安娜者,没有一个不感到那潜藏的恶魔的吸力和恐怖。基蒂首先惊惧地发现了它。当沃伦斯基去看安娜时,有一种神秘的恐惧感掺杂于他的快乐之中。那纠缠不放的激情在一点一点地啃噬掉这个高傲的人的整个道德壁垒。那颗勇敢、真诚的心灵——瓦解了,堕落了:她不再有勇气牺牲掉她的世俗虚荣;她的生命除了取悦她的情人外,已别无目的;她胆怯地,羞愧地不让自己生儿育女;嫉妒心在折磨着她;奴役着她的那性欲力量迫使她在动作中、声音上、眼睛里装假作态;她堕落成为那种见到任何一个男人都要回眸一笑的女人了;她依靠吗啡来麻醉自己,直到那些无法忍受的折磨以及道德堕落的悲苦把她终于推向火车轮下为止。
在这受爱情煎熬、被上帝律令压迫的灵魂悲剧——是作者一气呵成、深刻痛彻的一幅画——周围,托尔斯泰如同在《战争与和平》中那样,还安*另外几个生命的故事。遗憾的是,这些平行的故事转换得有点牵强附会,生硬造作,没有达到《战争与和平》的那种交响曲般的有机统一。我们还可以看到某些场面的完全的写实——彼得堡的贵族圈子及其海阔天空的交谈——有时毫无用处。总之,托尔斯泰比在《战争与和平》中更加直露地把他的精神人格和哲学思想并置于人生景观之中。不过,作品并未因此而减少其富丽壮观。同《战争与和平》一样,人物众多,且各具特色。我觉得对男子的描写更棋高一筹。
高官的完美典型,优雅但平庸的政治家,总是以一种嘲讽来掩饰自己的情感:尊严与懦弱,伪善与基督精神的混合物;虚伪世界的古怪产物,这个虚伪世界,尽管他聪明且真的慷慨,他也永远无法摆脱,——而且,他颇有道理地向自己的心灵挑战,因为当他任由自己心灵摆布时,最终却落入一种神秘的虚幻境界。
托尔斯泰不仅赋予列文以他那既保守又民主的思想、他那乡村贵族蔑视知识分子的反自由主义,而且还赋予列文他的生命。列文与基蒂的爱情以及他俩最初几年的婚姻生活,就是他对自己家庭生活回忆的移植。
抨击自由论调,抨击世俗的慈善,抨击沙龙式宗教,抨击博爱!他向社会宣战,因为这个社会歪曲所有真正的情感,并摧残心灵的慷慨激情!死亡突然向社会的陋习投下一束光芒。在奄奄一息的安娜面前,故作高傲的卡列宁伤心落泪了。
他便对自己的愚昧无知深感恐惧。他的婚姻曾在一段时间里把他的焦虑压住了。但是,自从他的第一个孩子出世之后,焦虑又出现了。他交替地在祈祷和否定。他徒劳无益地阅读哲学家们的著作。在狂乱时,他竟至担心自己会自*。体力劳动使他感到轻松些:劳动中,没有怀疑,一切都是明晰的。列文的这些焦虑,他瞒着基蒂的这些自*念头,托尔斯泰在这同一时期也在瞒着他的妻子。但是,他并未获得赋予他的主人公的那份宁静。他生命的空隙中,刮起一股源自深渊的狂风,即死亡的晕眩。托尔斯泰后来在逃出深渊之后,讲述了这些蹉跎岁月。
竟要把绳子藏匿起来,以免我在自己每晚独自一人脱衣上床的卧室里把绳子结在几只衣橱上,悬梁自尽。我不再携枪打猎,免得顿生用枪自毙的念头。我觉得我的生命是一场闹剧,有人在故意地耍弄我。四十年的劳动、痛苦、进步,回头一看竟一无所有!一无所有。我将剩下的只是一堆烂肉和蛆虫……人只有陶醉于人生时才能活下去;但是,一旦醉意消失,你就看到一切皆是欺骗,荒谬的欺骗……家庭和艺术已不再能满足我了。
他开始想着那亿万的生灵,他们生活在那些自*的、浑浑噩噩的,或是像他一样苟延残喘地活着的学者、富人和无所事事的人的狭小圈子之外。他在想,这亿万的生灵为什么摆脱了那种绝望,为什么没有自*。于是,他发觉他们不是通过求助于理智而是不管理智——通过信仰而生活着。
我们徒劳地祈求上帝,我们徒劳地向上帝伸出贪婪的双臂。上帝躲开了。去哪儿抓住他呢?
亚洲人的梦幻中交织着西方人对理性的癖好和对行动的需要——所以他必须随后把所得的启示转换为实践,并从这神明的生活中寻出日常生活的一些规律来。他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思想,所以这一决裂更加激烈。他无所顾忌了。他愤怒地践踏这个他昨日还在顽固实践的宗教。爱上帝和你的邻人如爱你自己。
人只不过是一根芦苇,是大自然中最脆弱的,但那是一根有思想的芦苇……我们全部的尊严都包含在思想之中……让我们好好地去思考吧:这就是道德的真谛。这是与支配着动物的生长繁衍、草木的生长繁茂、大地和星辰的运行律令相类似的律令。
托尔斯泰并未像沙漠中不知去向的一条干涸的河流似的达到了信仰。他把一个强大的生命过程中积攒的气势磅礴的力之激流灌注到信仰中去了。
这使得他有机会亲眼目睹大城市的贫困状况。这给他留下的印象是十分可怕的。第一次接触到这被文明所掩饰的疮疤的那天晚上,他在向一位朋友讲述他所见到的情况时,他叫喊起来,痛哭不已,挥舞着拳头。
因为他没有伪善者的信念,那种得意、自满的信念;因为他没有神秘思想家的自私自利,那种只想着自己的超升而不管他人得救的自私自利;因为他心中有爱,因为他现在已不再能忘记他所见到的那些悲惨的人,而且,在他那颗善良仁慈的心灵中,他觉得自己应对他们的痛苦与堕落负责:他们是这个文明的受害者,而他则参与了这一文明,是牺牲了成百上千万的人而换来的一个精英阶层的特权享有者。接受这种罪恶所换来的福利,也就是参与了这种罪恶。不揭露这些罪恶的话,他的良心就无法再得到安宁。
在人类的苦海中,在那实实在在的、并非无病*痛苦的汪洋之中。托尔斯泰个人的宗教苦闷又算得了什么?对之视而不见是不可能的。他正面坐着,环抱双臂,身着农民外套;神色沮丧。在那双坦诚、清晰但忧伤地望着你的眼睛里,藏有多少善良啊!那双眼睛那么深信不疑地看透你!它们为你叹息,为你悲哀。面颊塌陷,划着一道道痛苦的印痕,眼下有着一条条折痕。他哭泣过。但他很坚强,在准备投入战斗。
他开始以一种似摄影一样的精确去描述莫斯科的惨状,把他在贫民区或收容所参观时所见到的情景如实地描写出来。于是,他勇敢地寻找罪恶的根源。罪恶的责任者的可怕链环在一节一节地展开。首先是富人,以及他们那该诅咒的奢华的传染,使人受引诱并堕落。继而是不劳而获生活的普遍诱惑。——然后是国家这个权势者创造剥削压迫其他人的残忍的实体。——再就是狼狈为奸的教会,一丘之貉的科学和艺术……如何能战败所有这些罪恶的大军呢?首先,拒绝加入其中。拒绝参与剥削人。但这还不够,还必须“不说谎”,不害怕真理。必须“忏悔”,摒除因教育而根深蒂固的骄傲。最后,必须亲手劳动。“以汗水换取面包”:这是第一条最重要的告诫。他焦虑不安地思考着如何拯救灵魂,增强精力,排除麻痹意识的下流娱乐和灭绝良知的残酷享乐。他以身作则。他放弃了他最喜爱的嗜好:狩猎。他守小斋,以锻炼意志。宛如一个运动员为拼搏取胜而给自己强加一种残酷的训练计划一样。
他俩相亲相爱,相敬如宾;但二人无法相互理解。他俩都在尽力地互相做出让步,但这却像惯常的那样,让步变成了彼此的痛苦。像一个看着自己那有点疯癫的孩子的母亲一样,她又带着温情而嘲弄的微笑补充说道。“‘孩子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吧,只要他不哭就行了。’一想到这句俄罗斯谚语我就平静下来了。”他那善良而天真的眼睛会被这嘲讽的口吻弄得很忧伤,对于他称之为“贤妻良母”的那种女人,对于了解人生真正意义的女人,他却表示出虔诚的崇敬。对她们那没有歇息的岁月,对她们那不图任何人回报的无形的、劳心费神的劳动,对她们完成了任务摆脱痛苦时满心欢喜的幸福,大加赞颂。
我们的工具是笔;我们的园地是人类的灵魂,它也应呵护和灌溉的。请允许我向您提及莫斯科的第一个印刷工,当人们让他像一个俄罗斯农民一样地去犁地时,他大声呼喊道:‘我不是干播撒麦种的活儿的,我是在全世界播撒智慧的种子的。'”思想家或艺术家从不会如我们习惯认为的那样,坐在奥林匹克山顶上;他们总是处于烦乱和激动之中。
作品中的否定部分——谩骂与嘲讽——言辞十分激烈,是留给艺术家们印象最深刻的唯一部分。他过于猛烈地攻讦他们的迷信与怀疑,以致他们不仅视他为他们的艺术之敌,托尔斯泰的批评从来都是具有建设性的。
其实他们都是一些如同神甫一样的特权阶层。而这个特权阶层有着一切阶层的缺陷。它把它赖于组织的原则贬损了,降低了。他义正词严地把它的可笑、贫乏、虚伪、彻底的腐败加以展现。他似秋风扫落叶。他对这种破坏怀有一个孩子砸烂自己玩具的那份快乐。整个批评部分往往充满着幽默,但也有失偏颇:这是战争。托尔斯泰操起一切武器,随意地挥舞,连被打者是什么样儿都不去考虑。
他竟不去评论他很了解的俄罗斯作家,却跑去朝外国诗人们指手画脚,而他们的思想与他的思维相去甚远,再说,他也只是鄙夷不屑地随手翻翻他们的书籍而已!
他的顽固自信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有增无减。这么肯定真值得敬佩!托尔斯泰坚信不疑。他不容置辩。他掌握真理。世上其他所有的人即使都持异议,他也仍坚持己见,矢志不渝!如同他在谈到莎士比亚的荣光时说的那样:“那是人们始终遭受到的传染病式影响中的一种影响。如同中世纪的十字军远征,对巫师的信奉,寻找点金石,对郁金香的激情等。人类只有在摆脱之后才会看到这些影响的疯狂。随着新闻业的发达,这些传染病变得尤为猖獗。”——他还拿“德雷福斯事件”作为这类传染病症的最新例症。他是所有不公正的敌人,所有被压迫者的捍卫者,他在谈到这一事件时带着一种鄙夷不屑的冷漠。
某些我们没有真心承认的缺憾,例如千篇一律地用于所有人物的诗句表现出来的人工斧凿、激情、英雄主义,甚至单纯质朴的修辞。而我完全明白,托尔斯泰因为是所有作家中最少文气的一个,所以他对文人中最富天才的那个人的艺术便缺乏好感。一个是在沟通心灵,另一个是在交流思想。
激动范畴较之干活儿的人的激情狭小得多。我们现在的社会情感可以归之于三种:骄傲、肉欲和生活的慵懒。它使世界腐化,使人民颓废,它宣扬性欲,它成为实现人类幸福的最大障碍。再说,它也没有真正的美,不自然,不真诚,——是一种矫揉造作、凭空想象出来的艺术。
以愤怒和轻蔑为武器来打击所有一切反对博爱的事物以参加这同一个事业。例如狄更斯的小说,陀思妥耶夫的小说,雨果的《悲惨世界》,米勒的绘画。甚至达不到这样高度的任何艺术,只要是怀着同情与真理来反映日常生活,促进人与人之间的团结,也是真正的艺术。因此,《堂吉诃德》和莫里哀的戏剧也是真正的艺术。的确,这后一种艺术通常因其过于琐细的写实和主题的贫乏而犯有错误。
孩提时,他就受到行吟说书人所讲故事的熏陶。我详细地记录下了我生平头一次听到的他们的那些语汇,那是往往被我们当代的文学语言所遗忘了的,但却总是充满着俄罗斯偏远乡间气息的语汇……”他对这种民间语言尤为敏感,因为他的思想未被文学堵塞。他同农民一样,讲话绕来绕去,理解迟缓,有时又突然激动起来,令人尴尬,而且总爱重复一种人人皆知的想法,重复起来词句总是相同。与民间智慧的甜美微笑结合在了一起。质朴,明净,不可磨灭的心灵的善良,——还有偶尔那么自然地照耀着作品的超自然光辉!
他是个自觉的公务员,不信教,无理想,几乎没有思想,成天埋头工作,过着机械的生活,直到临死时才惊慌不安地发现自己虚度了一生。《伊万·伊里奇之死》通过对人世,特别是对婚姻尖酸刻薄嬉笑怒骂的猛烈抨击,而引出了一系列的新作品。凄切而可笑的空虚,人人怀着粗俗的野心、虚荣心可怜的满足却又没有什么乐趣。一心想着丈夫死后自己如何生活而又假装忠贞的妻子的谎言。全都是谎言,只有那个富于同情心的仆人在与这些谎言相对抗。他在为自己的孤苦伶仃以及人们的自私而哭泣。这是一部残酷的作品,矛头指向社会,犹如一头受伤的野兽,因自己所受之苦而欲寻仇报复。我们切勿忘记,这是一个刚刚*了人、被嫉妒的毒素所侵蚀的凶蛮人的忏悔。托尔斯泰隐身于自己的这个人物背后。无疑,我们可以从那些对普遍虚伪的指斥之中发现他有声有色的思想。那普遍的虚伪是指妇女教育、爱情、婚姻——这些“日常卖淫”——社会、科学、医生——这帮“罪恶的播种者”。
采用了一种激烈的肉欲描绘,把一个淫逸的躯体描绘得淋漓尽致,——而且,因此而又表示出极端的禁欲与对于情欲的又恨又怕的矛盾心理,并如同一个受着肉欲煎熬的中世纪僧侣似的诅咒人生。
因而把一腔怒火都朝着这位使他屈从于其意志的权威大师发泄出去。
他起码是了解“老聋子”艺术中那澎湃汹涌的疯狂激情和粗野的强力的,而今天的演奏者和乐队对此却不甚了了。
《复活》可以说是托尔斯泰艺术上的遗嘱。它如同《战争与和平》光照着他的成熟时期一样,笼罩着他的暮年。他凝视着世界,凝视着他的人生、他往日的错误、他的信仰、他圣洁的愤怒。他从高处注视着它们。阴沉嘲讽与*动的心灵中加入了一种宗教的明净。一种越来越清晰、坚实、毫无顾忌的写实性的观察,使他看到了人身上的兽性。对于任何人都不放过的一种对人冷峻深邃的观察。
女人们身陷囹圄的可悲景象!她们相互间毫无恻隐之心;但艺术家是那仁慈的上帝:他在每一个女人的心中看到隐于卑贱之下的无奈,以及无耻的面具之下那张哭泣的脸。纯洁而苍白的光亮在玛斯洛娃那卑微下贱的心灵中渐渐地闪现出来,最后,变为一种牺牲之光照亮着她,这光亮有着一种动人的美,如同改变了伦勃朗一幅画的卑贱画面的那样一束阳光。
陀思妥耶夫斯基对它进行的心理分析使我们能够在意识的隐晦深处以及主人公们的机体之中看到其根源。但涅赫留多夫毫无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主人公的气质。他是普普通通、庸碌而健全的人物典型,是托尔斯泰笔下的惯常人物。
这最后的十年中,他不仅在俄国而且在全世界都独占鳌头。他不属任何党派,不带任何国家色彩,脱离了把他逐出来的教会,孤军奋战。 这位驱除谎言的老者继续不知疲倦地抨击所有宗教的和社会的迷信,抨击所有的偶像。他不仅仅是针对过去的暴政、迫害人的宗教、沙皇的独裁。
这是自愿的忍辱负重,与奴颜婢膝的服从毫不搭界。
他对于甘冒生命危险去实践他所宣传的原则的那些人的态度,是很谦虚很严肃的。
他的哲学与他的信仰并不新颖。这倒是不假,这些思想之美太永恒了,所以显不出一种时尚的新潮来。
那张老脸变得温和了,慈祥了;脸上那病患、忧伤、慈爱的印迹犹存。相比二十岁的几乎兽性的粗野及当兵时的僵硬,他有了多么大的变化啊!但是,那双清亮的眼睛却仍旧一如既往的深邃敏锐,目光坦诚,自己的一切都毫无隐瞒,而其他的一切也都能洞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