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菜园
刘海元/甘肃舟曲
冬至当日辉,一九一阳生。
虽是冬至过后几天,天也变得柔和舒展多了。一改冬日的冷峻面孔,似乎看清了太阳的脸面,浑身温暖了起来。阳光在眼内跳跃的一刹那间,大地深处遥远的气息在嬗变季节里奔涌而至。冬至大如年,冬至十天阳历年。久久萎缩、疲惫的心情被唤醒,不由地有一种寻觅的冲动,欣然便向梦中的菜园走去,那里有父亲劳作的身影,那里有对家庭的担当和责任,那里有他的音容笑貌。
记忆中沿着铺满石子儿的道路,空气中还残留着拂脸而来的寒气。前方古朴而雄伟的楼子屹立在村中十字路口。两旁立柱上镌刻着对联:莫道楼台烟火淡;哪晓天宇境界高。横批是:上下流通。周围房屋错落有致,干净整洁,依山傍水,整个村庄似“8”字形状,上头小,下头大,宛如一个神仙的宝葫芦形状。溪水从翠峰山脚下的流庙渊,一路高歌欢唱而来。清澈的溪水在鹅卵石上轻轻掠过,发出哗哗声响,遇大石头挡路,宛转曲折地流着,似犬牙交错,斗折蛇行。它滋润着西固城外三眼峪校场里的良田,一年收割两季庄稼,小麦玉米或油菜玉米。秋季衰败的树叶,似旋转的蝴蝶,被寒风吹进水中,旋转几下,一个细浪打在叶子上,沉浮着和碎浪一起流向白龙江。道路两旁经了霜雪的冬青树,茁壮挺立,越显得翠绿醒目。耀眼的红色野果子夹杂在带刺的枝条间。这里好像远离了城市,远离了喧嚣,难得的片刻宁静中走进大自然的怀抱,走进内心深处,静悟生命存在的快乐和价值。好久了,做梦都想走进乡村的韵味中,或许寻觅到恬淡味,或许寻觅到简简单单、原汁原味的乡村生活。总是会勾起我的浓郁的乡土情结,久远的活在这种情结中,如同品味醇香的青稞酒,才会有归属感。不会在世界的另一段忘记自己的来来面目,融入一种可怕的异化中。
世界由于人心的浮躁而躁动不安。当周围的一切趋向平和宁静时,真正的思想和智慧开始萌芽,正如骏马只能在辽阔的草原上找到栖息心灵的圣地。
那时小溪上是座木头桥,只能容纳两个人并排走,月圆村的人进城办事,都爱走这座木头桥,人们总是有意无意间在桥上驻足停留,休息片刻。也许是想辨认清楚倒映在桥下溪水中自己的影子,也许是在追忆往昔的故事而伤感,也许为自己的成长成熟而惊讶不定。据母亲讲,我三岁的时候去溪水旁的菜园叫父亲回家吃饭,我独自一人在木头桥上玩耍,忘记了危险,不知什么时候,掉进了桥下的溪水中,发出的巨大声响,引起菜园里劳作的父亲注意,他迫不急待的跳进溪水中,随水流去救我,抱起我的时候,他如释重负,由于是夏天,发过山洪的溪水是黑泥浆,我的身上脸上全变黑,只有两只眼睛是明亮的,一眨一眨的。父亲把我抱回家,脱掉衣服,洗干净后,让我钻进炕上的被子里。逝去的年华似水一去不复返,岁月无情似收割生命的一把刀,时间和父亲随溪水流去,不见踪迹,激不起一丝涟漪。我不知不觉的踏上追思园旁的彩虹桥,去寻觅丢失的童年记忆,去遐想那个欢乐的游戏场景,重新唤起我小时候甜甜的嬉戏声,去寻觅那个菜园(菜园在泥石泥中被毁,现在追思园停车的地方就是当初菜园的位置),还有和菜园一样消失的父亲。
站在那时的木桥上,犹如站在船上。水流而木桥不动,船动而水不动。这种坚守是在溪水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时,木桥格外显得执着坚韧。变的是一代又一代的生命,而不变的是桥和站在桥上人的感情。
那时,站在桥上的感觉很惬意,听溪流如环佩般的声音,看远处的柳树和白杨树风景。我看到木桥旁一块块状如台阶的菜地,油菜、白菜、菠菜、香菜、萝卜,虽然经了雪霜,但也很绿,绿得饱满,绿得赏心悦目。我的生活源泉得益于这菜园里浓浓的绿意,焕发着勃勃生机。我在它的身上得到了一切,如伙食、学费,书本、精神。生命在有一把土的地方繁衍,从不嫌弃养料的贫瘠,默默地一寸寸地成长,它成了滋润我的生命的养料,填充着我的精神世界。
四十几年前,这里是山洪光顾的地方,这里是与丰收无缘的地方。村民们无情地抛弃了它,生怕他给自己的不是粮食,而是眼泪和气根。粗劣的土地夹杂着鸡蛋般大小的石头砂砾,先天不足使它很自然的遭受了虐待和遗弃。它一年只长一季谷子,是猪狗鸡寻找快乐的乐园,是孩子们捉迷藏的乐园。憨厚老实的父亲承包了它,给予了它很多温暖和关爱,像对待自己孩子一样呵护它,关心它。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一年它就长出了金黄的玉米和小麦,一片绿点缀在溪边,格外耀眼迷人。
改革开放的春风沐浴华夏的每个角落,穷了千年的中国焕发出惊人的生机。它在成长,我也在父母的疼爱和辛勤养育下茁壮成长。经济搞活,市场繁荣。父母亲开始尝试种菜,日子也一天天的好起来,我自然对它很依恋。菜地的疮疤填平了,变得丰腴肥沃了,村民们赞美它了,它成有了村民眼中的风景。菜园的丰收让我兴奋,它似涓涓细流流入我的心田,我是吃你身上的一切长大的。父亲不辞劳苦,日夜坚守着这片菜地,因为它是我们一家的经济来源,也是我们一家人的希望。每年六七月山洪暴发,菜地被山洪毁坏,父亲总是凭一己之力,倾注心血汗水,把它修好,种上蔬菜,过不了多久,地里又长上绿油油的叶子。乡亲们夸赞父亲墙窟窿里都能种出菜,那片绿从秋天一直持续到第二年的春天。菜园是父亲的天地,他一生没有干过惊天动地的大事,他平凡而朴实,坚韧而执着,像他种的菜一样,融入烟火气中,化作滋养我生命成长的营养。想起菜园,就会想起父亲。父亲的一生像老黄牛一样勤奋,耕耘不辍。辛丑年腊月,一生未得病的父亲得了重病,癸卯年的农历六月,得重病的父亲手术后一年半后,和我们撤手而别,阴阳两隔。那个为家庭辛苦一生的,没有享过一天福的人,永远的走了,我心中无尽的悲伤化作一缕缕思念的愁绪。
心中这片流动的绿色阶梯菜园,有父亲的梦想和心血。它始终萦绕在我脑海里,流入我眼中,流入我心中。虽未立春,但我觉得春天已在在父亲的菜园中苏醒,我的心中有一丝春的憧憬和企盼,那个伟大而平凡的父亲永远活在春天里,活在我的心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