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3日,世界读书日。
读书,是亘古不变又常谈常新的话题。有人靠读书改变了命运,有人因读书让生命变得辽阔,有人由读书奔向“诗和远方”,有人在书中获得了幸福和力量……
今天,我们选择五个问题
与你探讨关于读书的那些事
读纸还是读屏
今天你读书了吗?
清晨7:08,上班族小齐在北苑路北站准时踏上开往宋家庄方向的北京地铁5号线,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站好,拿出手机,点开阅读软件,沉入自己的精神世界。通勤的近一小时中,她读完了《山河故人》最后几章,随后走出地铁站,踏进北京的春光里。
这位平时惯与报表、数字打交道的年轻会计给记者算了这样一笔账:在通勤路上,如果1分钟平均读300字,1小时即为18000字,以每本书20万字计,平均约6天就可以读完一本。积少成多,让她在工作5年间陆续读完了百余本通识类书籍。
今天,你还读书吗?第20次全国国民阅读调查结果显示,2022年我国成年国民的综合阅读率为81.8%,人均纸质图书阅读量4.78本,人均电子书阅读量3.33本,均较上年有所提升。
日复一日,当你随人潮涌入拥挤的城市早高峰地铁,目之所及,总会看到手持各式“屏幕”的各色读者,环顾四周,还有一些手捧图书、凝神静思的人仿佛自成境界。这样一幅城市景致,不啻为一个微妙的象征:流动万变的当代社会,总还有一个角落属于书。
回溯人类文明史,书的进化演变,本身就是一部可堪阅读的历史:从古代的莎草、简帛、卷轴发展到现代的印刷书籍、电子杂志,书的形态在变;从曾经热衷逛书店、泡图书馆到如今网购众筹、读屏听书不亦乐乎,公众读书、购书、选书的方式也在变……
四月二十二日,市民在河北省石家庄市鹿泉区龙泉湖公园内的城市书房阅读。新华社发(陈其保摄)
纸张还是屏幕?数字时代的追问,折射出当今人们阅读选择和生活方式的多元。
“通勤,是一段完整且不容易被打扰的时间,值得充分利用。”最开始,小齐读的是纸质书,因为那给她一种“物理上的成就感”,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掂量着“文字的重量”。但后来,因为地铁上太拥挤,读纸质书容易站不稳,小齐购入轻薄的电子阅读器。再后来,不爱背包的她选择在手机上看电子书。
和许多电子书读者一样,“多读慎买”是小齐的原则。在她的手机相册里,有一个从本科开始更新的读书系列,用来存放“看书时候遇到的喜欢的句子”。开始几年多是纸质书的照片,后来逐渐变成电子截屏,现在即便看纸质书,也会将笔记誊在手机上方便回头查看。
在北京大学从事基层传播和新闻社会史研究的学者张慧瑜,则至今保留着逛书店、买纸质书的爱好。
走进蒙民伟楼四层走廊尽头的办公室,映入眼帘的,只有铺天盖地的书——从脚边“生根”,与天花板“亲吻”。从泛黄的新闻史料,到尚未褪去塑封的学术前沿,张慧瑜的藏书层叠参错,共处于同一时空,极富生机。藤萝掩映之中,书橱充当隔断,这里是学者阅读、研究的一片天地。
张慧瑜好书,源于自幼时起家庭的耳濡目染。“父亲毕业后曾留校当过老师,因为年少时没钱买书,成家立业后就有点‘报复性消费’,所以我小时候跟他去得最多的就是书店。”他笑言。
上世纪90年代末进入北大学习后,立志从事人文社科研究的张慧瑜也开始大量买书藏书,从万圣书园、风入松、国林风,一路买到博雅堂、野草书店。“记得读博士时,我把书放在床的靠墙一侧,让渡一部分床铺的位置,每晚和书挤着睡。”回校任教后,作为“专业读书族”,逛书店、捕捉新的学术动向更成为他每周雷打不动的活动。
“这本是刚买的,与我在做的根据地新闻史研究直接相关。”采访间隙,张慧瑜从近一人高的一摞书中轻巧抽出一册去年12月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出版的革命根据地地图集萃,递给记者。
当被问及是否也会“买书如山倒,读书如抽丝”,张慧瑜坦言,自己买书往往是一种“象征性占有”,买得多、看得少,尤其现在获取信息的方式非常多样,查阅电子资料可远比挪腾书房里的大部头来得方便。但闲暇时来一次书籍大整理,就像人们添置、收拾衣橱一样,解压且愉悦。看纸质书也是一种经年的阅读和消费习惯。
书卷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当选择渐趋多元,书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春日夜晚,山西太原的退休工程师程爱琴的思绪,随有声书播讲者的娓娓讲述,来到遥远的西部——“又记得在夏牧场上,下午的阳光浓稠沉重……”从李娟的阿勒泰、叶广芩的老北京,到汉唐之风云、三体之宇宙,程爱琴感觉,虽然是听书,但拓宽了眼界,获得了内心的平静。
年轻时,程爱琴将大部分精力放在专业书籍的学习上,总觉得没那么多时间读“闲书”。快退休的那几年,一次偶然的机会,程爱琴听了评说《红楼梦》系列有声书,一下子爱上这种“阅读”方式:一是方便,尤其是对视力下降的老年人,二是播讲者会在叙述中揉进他们的情感和见解,更有熨帖感。
“听久了它就像一位陪伴我的老朋友。”程爱琴笑着说,“一个人做饭、择菜、拖地、洗碗的时候,走路的时候,自己静静呆在任一个角落,或者躺在家里的沙发上,就这么听着,还能同一时间干两件事,效率翻倍。”
古人讲“读书三上法”,马上、枕上、厕上的时间都可以利用。现下,随着科技的发展和城市生活图景的延伸,无论散步骑车、乘飞机搭高铁,阅读都似乎以“行进式”的方式进行着。读书,更加不分场合,不分“打开方式”。
与书为友、以书会友。从互相换书读、抄书看,到朋友圈分享、线上组队读书,书的温度也始终流淌于人际交往间,融汇于生活细微处。
北京图书大厦,一位盘腿坐在地板上读书的软件架构师告诉记者,他手头的这本书就是来自朋友圈一位工作伙伴的推荐。他尤其喜欢收集书籍有趣的后记,为此在豆瓣网上创建了一个收藏夹,专门上传这些作者致谢,每当有素不相识的网友收藏这个列表,就会成就感满满。
一位从事历史学研究的博士生说,他特别喜欢买旧书,因为其中有之前主人的痕迹,见字如见人。“就像开盲盒一样,通过页边的批注同几十年前的读者共读,时而心有灵犀,这种跨时空的共鸣让我心生感动。”他曾在一本淘来的旧书中发现了史学名家唐长孺先生的题签,这种惊喜与幸福难以言表。
“借助虚拟的阅读空间,人们也能进行互动,并由此产生一些文化类型。”站在学者的角度,张慧瑜关注到近年来一些读书软件推出的“共享批注”功能,同一段话,不同的网友划线评论、互相借鉴,实现了“共读一本书”的时空交互。“屏幕内外,书的交流功能本质没有改变,但在互联网上呈现出高度的分众化、圈层化趋势。”他说。
藏书众多的张慧瑜多年来保留着向学生赠书的习惯。2020年9月,硕士生秋鹏在张慧瑜首次开设的《基层传播理论与方法》课上接过一本名为《伊甸园的鹦鹉》的小说,作为课堂报告的奖励。“一学期下来,选修这门课程的20多名同学几乎都收到了赠书。后来每次上课我都充满期待,‘今天慧瑜老师又带来什么书?’”毕业数年,他依旧清晰忆起收到老师赠书时的感受。
数字时代,是追求便携还是享受把一本书拿在手里摩挲的触感、萦于心怀的墨香,是一屏一屏“见缝插针”还是专注于快节奏生活里的“慢”,或许见仁见智,但在张慧瑜看来,书作为一种精神联结和意义传承,魅力始终未减。
“赠书的目的,也是希望同学们不要丧失完整阅读一本书的能力。作为一种古老的媒介,书籍是对知识系统性的归纳收集。即便向电子书、有声书不断衍生,这一集合形式没有改变。”张慧瑜说。
4月21日,在重庆市大足区图书馆,海棠小学的学生们在阅读。新华社记者唐奕摄
重情怀还是要市场
实体书店生存之道何在?
“我可以进来吗?”
在上海复旦旧书店门口,一个头戴草帽、身穿闪送工服背心、裤腿卷到膝盖处的大爷,停好电瓶车后,有些局促地问。
“书店就是因为有人需要书,有人想看书,才有存在的意义。你就是这里的主人,欢迎!”店主张强热情地招呼。
张强一直记得这位读者,“他后面还来过,几乎每次来都会买书”。
今年是复旦旧书店营业的第24年。这是一家除了书还是书的书店,上下两层共180平方米,堆了5万多本书。
接受采访这天是个周末,张强告诉记者,店里生意不错,当天卖出了四五百本书。这几年,他平均每天都能卖出约三百本书。
在实体书店面临严峻挑战的今天,一家体量不大的书店为什么能有这样的销量?
张强分析,一个原因是价格。他注意到,有人来逛书店,每选一本书,都要掏出手机查看网上售价。“我们很自信,因为我们绝大部分的书,无论放到哪个平台上,都属于相对便宜的。”不必付邮费、不必等快递,有竞争力的价格足以让读者当场下单。
另一个原因,是旧书店独特的品类。“一本书刚出版时,大家还不清楚它真正的品质。经过时间的考验、学者的筛选,走进我们旧书店的书,都是精挑细选筛出来的。”张强自豪于自家店里书籍的品质。
真正体现旧书店店主能力,让书店长期运转下来的,是收书卖书时对价格的平衡把控。“收书太贵,就要卖得贵,不好卖;收书太便宜,人家又不愿把书卖给你,久了会失去客源。我们店里书的价格优惠,是因为我收书时,能给出比较合理的价格。卖了这么多年,一本书到手里翻两下,我就知道能卖多少钱。”
但即便书卖得这么好,张强依然觉得“开书店不是个好生意,只有不管赚不赚钱,就是喜欢摸书的人才能干得下来”。房租太高,利润太薄,但他坚决不考虑在店里卖利润更高的咖啡、文创。“别人做我真的不反对,但我坚持要做一个传统书店,让年轻人特别是小朋友,能看到真正的旧书店到底什么样。”
“干我们这一行能够坚持下来的,可能多多少少都跟我一样,在别人眼里有点傻,但我乐在其中。只要能撑下去,我就继续干。”说起书店的经营,张强无奈又满足。
张强的“无奈”是整个书店行业境况的折射。一个最新数据是,2023年,短视频渠道成为仅次于平台电商的第二大图书销售渠道,实体书店的市场份额进一步降至11.93%。
即使如此,仍有新书店不断开张。例如,2023年2月,在寸土寸金的上海陆家嘴,诞生了一家面积近2000平方米的混知书店。
这是一家由作者开设的书店,店主是创作出现象级畅销书“半小时漫画”系列、在社交平台上拥有6000多万粉丝的混知团队。
设计师出身的混知文化联合创始人罗润洲亲自主导了室内设计。店里图书经营面积约占一半,剩余空间包括小剧场、咖啡、餐饮等区域。“在店里走走,就像逛一个知识展,能轻松学到很多好玩的知识,这也是我们长期做内容积累下来的优势。”
他告诉记者,混知开书店的初衷是想搭建一个能跟读者见面、观察和聆听用户需求的实体平台。过去,作为一家帮人们解决知识学习问题的公司,混知一直在线上帮大家学知识,未来,他们想把这件事做到线下。书店不止售卖书和文创,还将提供不同形态的服务和产品。
罗润洲透露,书店开业刚满一年,已经接近盈亏平衡点,营业额、利润率和人流量都在爬升。“我们的生存之道就是让顾客进来逛两圈便能掌握知识。”
作为一家“会画知识的书店”,混知书店有项独家活动备受好评,就是由“半小时漫画”主创团队带领客人们画知识。“比如带着小朋友把夏朝的历史画一遍,学到知识的同时,还习得了将知识可视化的方法。”
此外,他们也在探索“混知 城市共创”的新业务,与地方合作,用漫画讲述一个城市的知识,将其展示到书店空间中。有几个项目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有些事,是书店开起来之后,混知团队才意识到的。例如,书店是一个地方对外展示的文化窗口,它不像博物馆那么厚重,天然具有与人亲近的基因,承载着文化宣传的需求。
“因此,我们也要时刻思考自己能提供什么独一无二的价值。所有做得好的书店,一定都是满足了人们的需求,对社会具有价值才活下来的。”罗润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