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散文|冬天的童话与神话
作者 崔洪国
一场冬雪，一个碾砣子，几根树枝勾勒的简笔画就丰富和充盈了关于童年的无限情趣。思绪天马行空放飞远去，当然就是无数的童话和神话，写出来就是栩栩如生的文章和故事了。
——题记
一
深冬极寒，村北面金色水湾的粼粼波光结成了厚厚的冰。虽然是在村背阴的地方，但是水湾在村后田园的南边，靠着无边广袤的田野，那是村里的麦田，冬天雪后也都披了洁白的盛装，冬眠在厚厚的雪被下面。水湾的前面才是那个几百户人家的村落。所以，水湾从鲁北平原大的空间尺度来说，也是向阳向暖的位置。太阳出来照东方，清冷的晨曦从东方渐次亮起的同时，金色水湾的冰层上很快也会映射着金色的阳光，那是早晨太阳升起的光辉，大冬天里，很无力的样子。到了正午头，也会温煦如早春，光芒不那么刺眼，但也很适宜户外。就那么几个时间点，也会吸引我和红军、红亮我们几个小伙伴，在水湾尽情展开我们冬天的童话和神话。
金色水湾那样厚厚的冰层很能承重，冰层下面的湾水暖暖的，有越冬的麻和水草，听说也有鱼，我在开春冰雪消融的时候在水边看到过那些鱼儿。那时的它们还是躲在水下和水草中，你在水湾畔，看到那一片的水扰动了，水面开始有水泡泛动着，一会就有一群鱼儿游过。天空有飞鸟跟着水波和鱼儿的游动，看着那些鱼儿戏水，我们会在水边追逐奔跑，那些鸟儿就在不远处的树梢和水湾上空叽叽喳喳。那是寒冬过尽，开春看到的情景。冬天水湾结了那么厚的坚冰，除了一片白茫茫，什么风物也看不见。仿佛看见的是一个叫王祥的孝子为了满足继母卧冰求鲤的愿望，脱衣卧在冰上，冰层自开，双鲤跃出。这是晋朝干宝《搜神记》里的故事，我们生长的年代，村里已经没有私塾了，所以也没有私塾先生给我们讲这样的故事，我是从后来小人书中看到的。长大了想想，也就是传说和故事罢了，那样冷的天，再怎么卧，冰层也化不开，更别说双鲤跃出了。但那种孝道还是融入孝文化的脉络中，成为精神和道德层面的一个基因传承下来，所以到现在，人们都相信故事里的事说是就是，是真的。
那时候的我们最喜欢做的就是在水湾的冰层上溜冰。那么大一片水面，结着那么坚硬的冰层，很适宜溜冰。不像村里路面或者街头一段一段，一块一块的，有些冰在刚刚结茬的时候，被人来人往的脚印踩过，如嶙峋的瘦骨，高低突兀，也不适合溜冰。水湾就不一样了，水湾上的冰层平滑，滑冰没有障碍物，因为面积大，冰层受力也均匀，所以是我们放飞童年欢乐最好的地方。天寒地冻的时候，每天的气温都在零下十几度，太阳在中午那会放射很短时间的光芒就匆匆而别了。天呢，瓦蓝瓦蓝的，虽然冷，但童年的心中始终是热血沸腾，充满了好动的激情，所以，那样的时刻，最适宜小伙伴们分了几帮，在金色水湾上比赛溜冰。冰层那么厚，大可不必担心踏碎了落入水中。只有在春天来临，冰开始融化的那会，踩在冰上才需要小心翼翼，稍有不慎，冰层就断裂开，发出咔咔的响声。在冬天的冰面上，那样的声音是听不到的，尽情滑溜就是。
所有的小伙伴都穿了家里母亲在入冬前给赶做的棉鞋，我们那里也有叫“搒”的，鞋帮和鞋面用厚厚的棉绒裹着，鞋底有的是布的，有的是麻和草编的，很暖和。在冰层上滑冰，很快也会把鞋底磨得滑溜溜的，但是鞋底硬实，回家的路上突突达达一走，就又和平常一样了。穿着那样的鞋溜冰是需要一些技术的。那时我们小，也不怕摔几个跟头，胳膊腿很硬朗，摔几下也无大碍。溜几个来回就掌握技巧了。那就是溜冰的时候尽量把腿撑开，开始加速就把力量用足，溜的过程尽量看着一个方向，有点害怕也要装出气定神闲的样子，保持好身体上下的平衡，技术不娴熟的时候别做那些跃起落下的花样，那样在冰层上能够滑出很长很远。没有滑冰的就在一边看着计数着，看谁滑的最远，最后决出冠军。那时的冠军也没有什么奖励，顶多就是在村里多了一个“红军滑冰滑得最远”的头衔。
二
那时冬天的雪多，下过一场雪，水湾厚厚的冰层上面铺了一层积雪，一时半会不适合溜冰了，我们就在雪中继续着童年的童话和神话。屋外漫天飞雪，我和姐姐坐在炕上靠窗的地方，一边看着小人书，一边看着外面雪片的飞舞。冬天的雪不像夏天的雨，夏天的雨脾气火爆，哗啦哗啦下完就雨过天晴，彩虹挂在天边了。冬天的雪呢，先是彤云密布的蓄势几天，然后就不急不缓地下起来了。开始是细细的冰霰，然后是小小的雪花片，最后就是大片的雪花。还不到风雨送春归的时节，所以飞雪飘飞的那会，正是隆冬的深处。我们就坐在屋里暖暖的炕上，从小人书的故事寻找着与外面相似的童话故事和神话场景。院子里的柴草堆上，光秃秃的树上，圆圆的棒子囤上，院墙的墙头上，很快就被皑皑的白雪覆盖了。那时的雪也大，有时傍晚开始，能够连续下一夜，第二天早上推开门，完全是一个晃眼的玉树琼花的白色世界。
村子里的犄角旮旯很快又有了我们童年的影子和欢声笑语。雪让我们想到了很多书中的童话，让我们听到了很多奇闻轶事，让我们看到了很多身边的故事，也让我们经历和演绎了很多童年的传奇。所有这些都沉淀下来，成为我文学创作中挖掘不尽的宝藏。我在散文《鲁北平原的冬天》《季节的收藏》中都遴选和裁剪了很多童年沉淀下来的关于冬天的故事，让散文更多了生动和精彩。我们在皑皑白雪和茫茫天地间去还原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寒冬的夜里经历的场景，试图以一种温情和善良让她在温暖中重生。虽然徒劳和枉然，但我们乐此不疲，并在心中种下向阳向暖的种子，期待在人生的成长中让她发芽，健康成长。在雪后阳光的午后，我看见爷爷、奶奶、三爷、二叔在五叔家门外的院墙根晒着暖暖的太阳。有风吹过，墙头的积雪有几片飞溅下来，飘落在老人们身边，一会就融化了。有冰挂从五叔家院门上坠落下来，很快就在午后的太阳中化成了水，湿漉了老人们眼前的雪地。
我们凑到老人们身边，听三爷正在讲临近村子焦大成的故事。这个焦大成是周边村子的传奇人物，三爷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别人也是听了亲朋讲的，大多都没有见过。说的是这位叫焦大成的家里很富有，很有钱，有一年在村里的集市上买了很多的棉鞋放在家里，那年的冬天有当兵的路过，那些年轻的娃子脚在冰雪的天里还穿着单鞋，有的脚冻坏了，焦大成把那些棉鞋拿出来，都给了那些可怜的娃们，孩子们穿了棉鞋跑步去了远方，听说参加了淮海前线的战役，还打了胜仗。还有一年，焦大成买了好多的粮食囤在家里。那年年景不好，地主家也没有余粮，没有被划身份的焦大成家囤了好多的粮食，他把粮食分给了村里和四邻八村的乡亲们，救活了好多人。有一个要饭的孩子瘦骨如柴，饿倒在了他的家门口，焦大成赶紧让家人把那孩子抬到家里，饭菜养息着，那孩子濒死而复生，不久参加了解放军，参加了渡江战役，还在部队升了职。后来解放了，建国了，焦大成去世了，那孩子回来谢恩，没有见到恩人，给焦大成坟头立了一个碑，磕了好几个头，算是认了亲人，以后每年都会回来给焦大成上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