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父亲
锦心随语
2020-02-20
都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情人,按照这个说法,我的父亲上辈子情人一定很多,所以妈妈生了三个女儿。如果没有计划生育的政策,还不知道有没有其他的情人来做父亲这辈子的女儿。
但用妈妈的话来说,我和我的父亲是前世的冤家。
父亲三个女儿之中我是最倔强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挨过父亲打的女儿,也是从青春期就开始和父亲争吵不断的女儿,直到父亲不再和我争吵为止。
从某种角度来说,我不是一个孝顺的女儿;从某种角度来说,父亲也不是我期望的父亲,但他依然是我的父亲,依然是爱我的父亲,也依然是我爱的父亲。
我的名字中带“男”,据父亲说这个名字并不是父亲所取,只是在上户口时,户籍管理员听说父亲又得了一个女儿,说:“你家没有男孩,就叫“~男”吧”,因此我就有了这个我并不喜欢的名字。等我长大之后,得知这个名字的来由,更有了些许的失落,觉得是不受父母重视的一个明证。
在那个年代,在农村,没有儿子是一件抬不起头的事,而我是父亲的第三个女儿,也是国家发布了计划生育政策之后出生的第三个孩子。父亲母亲在不违反国家政策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再有孩子了,我的到来断了父母亲想有一个儿子的念想。
据姐姐说,我出生后,母亲一直哭,父亲也从来没有抱过我。不止我,两个姐姐,父亲也没有抱过。用母亲的话解释其中的原因:父亲一直期望男孩。但在我成长的岁月里,我不记得父亲半点的薄爱,能记起的依然是父亲对我的点点温情。
我出生在春天。满月之后,母亲就下地干活去了。
一个月的我被年长几岁的姐姐们当成玩具一样抱来抱去,没有摔坏,也算是个奇迹。
这些都是别人口中关于我的记忆,但对于我自己关于自己的记忆,却是被父母宠爱的孩子。
被散养的毫无记忆的时光过去之后,我所能忆及的关于父亲的片段多是温馨的。
两个姐姐年长我几岁,所以她们并不喜欢带着我这个小尾巴玩。我经常受她们的冷落,所以父亲三个女儿之中,我是父亲照拂最多的一个。
朦胧的记忆里,我的指甲长了,总是父亲用剪刀一个一个的剪短,而我又总要求父亲把小拇指的指甲留下。父亲总是满足我的要求同时又把小指甲的形状修剪成圆弧状,让小指甲显得好看。一次因为小指甲太长,铺被子时指甲被刮裂,劈到了肉里。
父亲每日用酒精给我消毒,还嘱咐我:“以后别留这么长的指甲了,看,是不是疼!”我嘴里答应,但指甲长好之后依然喜欢把小指甲留长,父亲依然依着我,给我剪出好看的弧度。
小时候还有这样一段有趣的记忆。
在农村有一个有趣的活计叫“遛黄豆”。
黄豆成熟收割之后,把成熟的带着豆荚的豆杆,在场院上铺成一个圆环,用牛或马拉着石头磙子碾压挂着成熟黄豆荚的黄豆杆。黄豆粒就会散落下来,再用木制的扬场锨把豆荚碎末和黄豆粒的混合物高高扬到空中,通过风力作用,重的黄豆落在一处,轻豆荚碎末落在另一处,黄豆粒就可以干净地分离出来,然后黄豆粒会被装袋等待售卖。
在黄豆售卖之前,最后一道工序就是”遛黄豆“。
为了把黄豆卖一个好价钱,要把收获的黄豆粒中有破损的或被虫子咬过的挑出来。
母亲拿出家里的大笸箩,放在土炕上,把家里的吃饭的炕桌一边搭在笸箩边上,一边放在笸箩里,这样就形成了一个斜面。然后将成袋的黄豆倒在笸箩里,拿一个水舀盛起半舀黄豆,从炕桌搭成的斜面顶端轻轻倒下,黄豆就像水流一样从斜面上蹦跳地滚下来。
我们一家人就围坐在大笸箩在两边观察滚下来的黄豆粒,把坏的黄豆粒挑出来。这个活计小孩也是能*,我也参与其中。我在观察黄豆流时,突然发现了一粒和别的黄豆颜色不一样的黄豆。它是褐色的种皮,我偷偷把它挑了出来,玩了起来。看着这粒黄豆,不知怎的我想把它和我的鼻孔大小做一下比较,我就把这粒黄豆放到了鼻孔边上,然后又没有意外地一不小心把它推了进去。当我想把那枚褐色的黄豆粒从鼻孔里拿出来时,却又没有意外地把它推到了鼻孔的更里面了。
我发现自己拿不出来进入鼻孔的黄豆粒时,心里开始害怕,和家人说了。他们惊异的神情,让我更加紧张,我又赶紧地改口说没有。
这段记忆是零星片段凑成的,家人们观察我的鼻孔后,没有发现可疑,(因为豆粒已经被推到了看不到的鼻孔深处了),就不再理会我了。
接近傍晚,黄豆在鼻孔里胀大,我觉得非常难受,才不得已和父母说清楚。父亲马上骑着二八自行车,让我坐在搭在自行车横梁上的小座椅上,带着我去镇上的诊所。也是没有什么意外发生,医生很容易就取出了藏在鼻孔里的黄豆,让我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不记得父亲有什么责怪,只感受到了父亲的着急和关切。平时我难得到镇上逛街,这次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我总归是看了医生的小孩,就大胆地跟父亲提了一个在平时不敢提的要求:买一袋葡萄形状袋子的饮料。
现在想来,那一定是三五产品。以前我看到镇里小店的摊位上摆着像小山一样的葡萄形状软软的袋子,透明塑料材质的,里面装满了带有各种颜色的汽水,用最简单的热封方式封口。因为那美丽的颜色和形状,我就断定它们一定非常好喝。母亲极少给我买零食,我虽然想要却从不开口,更可能是因为我知道我即使要了母亲也不会给我买。这次我依仗自己看了医生的经历壮着胆子和父亲提了这个要求,父亲很好奇我要买什么东西,我猜想父亲平时也是没有注意到小孩艳羡的这些东西。
在一家小店前的摊位前,父亲停下自行车,把我抱了下来,和店主询问了价钱,略微思量了一下,不记得是三毛钱还是五毛钱,父亲付了钱。我选了一袋红色的葡萄,心里高兴的不得了。父亲又把我抱起放到横梁上的小座位上,我双肘搭在车把的前梁上,用牙齿把短短的吸口咬破,就开始捧着红色的葡萄袋子美滋美滋地喝起来。
父亲骑了一小会儿自行车,可能觉得好奇,问我说:“老闺女,这水好喝吗?”“好喝啊,特别好喝!”可能是因为我欢乐的语气引起了父亲对这塑料葡萄袋子里的饮料的品尝*,父亲用有些小心的商量语气说:“你一会儿给我尝一点儿。”我马上想把红色的饮料袋子送到父亲嘴边,父亲又赶紧说:“不用,不用,等一会你喝剩一点时再给我,我就尝尝味道。”我并没有执着地继续给父亲品尝,也就同意了父亲的建议。
喝着喝着我就忘记了要给爸爸留一点儿的承诺,竟然把水喝完了。喝完了红色的甜水,我还用嘴巴一吹一吸地玩着透明的塑料袋子,不亦乐乎。父亲不经意发现水已经被我喝光了,有些意外,随即半笑半嗔着说:“你把水都喝完啦!”当我发现我已经把水喝完了,并没有按照承诺给父亲留一点儿时,心中顿时涌起了无限的自责,这种感觉把之前的快乐心情完全覆盖和吞没了。
“呃---”我一脸自责和难过,父亲赶紧安慰我:“没事,爸爸就是想尝一尝,你喜欢喝就都喝了,没事。”虽然父亲这样说,但对于我这样一个有点儿敏感的小孩来说,心中隐隐的自责是不会立刻消除的,然而在这隐隐的自责当中,慢慢地滋生出另一种情感---怜悯。
我怜悯父亲,我怜悯父亲因为贫穷而舍不得多买一袋水来满足自己,虽然可能只是一个想尝一尝的愿望。我知道这只是我幼小心灵感受的一种曲解,但这种感受却在以后的生活中不断加深。
父亲的命运多折。父亲是姐妹兄弟之中的老幺,有两个哥哥和四个姐姐,身材矮小,一米六几的身材,干农活也不在行。
幸好父亲学习不错,初中毕业的考试成绩不错,本可以上个中专,就脱离了农村成为城里人。但因为成绩好些,就被县里的高中先挑了去。奶奶很是高兴,以为家里要出一个大学生了,寄予厚望,但不幸地是赶上了文革,取消了高考。
父亲又回到家里,没了出路。奶奶天天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经常责骂父亲。父亲生性不爱言语,也不会用好话哄一哄奶奶,奶奶更是生气,索性不怎么管父亲了。
父亲吊儿郎当地晃到了快三十岁,终于因为上过高中,在附近村里的中学当了民办教师,后来遇到了母亲,才有了虽然贫穷但也算安稳的生活。
父亲因为身材矮小,做什么活计都会带着我们姐妹之中的一个帮忙。天长日久,我们私下心有不满,因为我们认为有些活可以不用我们打下手的,那样我们就会多一些自由。但介于父亲权威,我们嘴上也不敢有什么怨言,可终究按捺不住心中滋生的不满,就觉得父亲不够厉害和能干。
长大之后一起干农活时也更加卖力气,来比对父亲,另外一点就是也知道家里没有得力的男劳力,自己虽是女儿身,也是责无旁贷。
在对父亲不断滋生的不满中我慢慢长大。我记得三年级时写作文,题目是每个小学生都写过的:我的理想。
我坐在炕桌边,百般思考我遥远不可知的未来,思考着我的理想。父亲也饶有兴致地参与到我的思考之中。
我说:“我长大要当警察,抓坏人!”
父亲赶紧说:“别随便说这个,别让坏人听到。”我仿佛立刻觉得身边有了危险,赶紧闭了嘴。
转念一想,又有了新的理想,说:“我想当作家!”
父亲说:“当作家很难的。”
我立刻知难而退,思考一个不难达到的理想。
忽然心中有了一个更美的想法,说:“我想当画家!”
父亲又说:“当画家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我心中犯了难,不知道一个什么样的理想不难又没有危险,蓦然间觉得前途渺茫。
父亲看我没了想法,说:“当医生吧,医生什么时候都能吃上饭,而且越年老越值钱,总不会失业。”
我觉得父亲的想法好像不错,可心中却总觉得那不是我的理想。
忽然,我想父亲小时候是否有什么理想,就随口问父亲说:“爸爸,你的理想是什么?”
父亲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很奇怪的像是失落和痛苦的表情,眼睛看着斜下方支支吾吾地说:“我的理想----呃---我的理想早就没了,我还能有什么理想。”
我有些不忍看到父亲的落寞神态,赶紧岔开这个话题,跟父亲许诺:”我以后就当医生,以后有可能再当作家和画家,好不好?“
我的理想终究不是我的理想。当我在写作文方面表现出了一点点超出身边同龄人的天赋时,一位很喜欢我的老师说:“你将来能成为一个作家。”我不以为然,觉得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然而,孩童时那个被父亲掐灭的小小火焰依然在我成长过程时隐时现,现实中的我没有实现他给我的理想,因为那终究不是我的理想。我也没有实现我自己的理想,因为那个理想确实很难。但终于我还是知道了在自己心中一直埋藏的执念愿望,并愿意一直坚持努力,不再遇难而退。
我是一个敏感的孩子,小学五年级时,写的作文里,提出了对待身边的人的态度和看法,父亲看了说:“你的这些想法我都没有想过。”
我心中隐隐有一种小小的自豪情绪和对父亲小小的轻视情感的滋生,觉得父亲不过是浑浑度日的凡人,而我仿佛有超脱世俗的潜力。
到了初中,我逐渐形成自己的各种想法,很多想法都和父亲的大相径庭,也开始不断挑战父亲的权威。
而父亲却还是想像小时候控制我的理想那样控制我的思想,我却开始不服管教了。因此,我和父亲经常争吵。
我们的争吵无关现实生活中的琐事,经常只是因为对一件事情的看法不同,就会从争执升级到争吵,彼此说服不了对方,接着就是几天我和父亲的冷战。
我依稀记得我们争吵过两个这样的话题。
记得有一次,父亲不知道由于什么样的原由,得到了一张兑奖票,最大的奖金可能是几万元。
晚上父亲拿着奖票期许得到大奖,说要是得了大奖要怎样怎样,而且信心满满觉得一定会中奖。我有些看不下去,更是由于心里觉得父亲不该把期望寄托在不切实际的可能上,就说:“有时候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不如顺其自然。”
父亲一听就火了,说:“你这孩子怎么泼凉水呢!有你这话也不会中奖的!”
我也很生气,觉得父亲把将可能不会中奖的后果怪罪到我的头上,就说:“这本来就是很小机率的事情,与其报这么大的期望,不如做点有用的事情!”
父亲更加生气,并且利用父亲的权威把我痛斥了一番,我也赌气不理他了。
还有一次,可能是因为听新闻,提到了当时的开放政策,父亲不无怀念的口气说:“还是以前好啊,大家都一样,人心都是淳朴的,现在却是穷的穷,富的富,社会都成什么样了!”
我很不服气,说:“要看现在大家的普遍生活水平,即使现在穷的人家不也是比以前富的人家过得好吗?只要能让大家生活好就是好的政策,好的领导。”爸爸不服气也很生气,我们就因为这样不同的观点吵了一次,然后互相不理。
没有什么大事,就是观念不合。我在和父亲的争吵中不断长大。父亲很想控制和约束我的思想,而我却在挣脱和冲破这些束缚中不断形成自己独立的观念和想法。也是由于和父亲不断争论,我渐渐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想要坚持什么。父亲是我要对比的一个形象,我要过得和父亲不一样,我要过得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原则、有独立的自我。
当我真的坚持自我时,一直和我有分歧的父亲却不再反对。
中考填报志愿,大姐觉得父母年迈,就带着全家人劝我报考一个中专,早一点出来工作帮扶家里。父亲在放弃学业外出打工、并给了家里源源不断回报的大姐面前,只能尊重大姐的意见。我在全家人的劝导下,同意报考中专。可是当真的填报志愿时,我却坚持要读高中,父亲没有反对,甚至我感到了父亲默默的支持。
中考结束,我很着急知道成绩,在家待了一段时间后,我也知道很有可能成绩没有发下来,却偏偏要去镇里中学去问询。
记得那应该是七月份,玉米已经长得一人多高。正巧那几天刚刚下过了雨,乡间的道路还很泥泞。可是我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坚持去。还要说明的是这之前的几日我因为骑自行车下车时脚被脚蹬绊住,脚踝崴了,肿了很大的一个包。
就在那个时刻,我非要一瘸一拐地走八里泥泞的土路,路两边尽是绵延不断的玉米地,去看非常有可能还没发下来的中考成绩。
父亲当然是坚决反对的,而我由于一贯的叛逆,虽然明知道不妥,却还是拗不过心中的执着念想。父亲看我真的不听,马上就要自己一个人出门去,气得把我拉到里屋的书桌边,抄起炕上的扫炕笤帚,反拿着笤帚,高高举起笤帚把,表情狰狞的呵斥:“怎么就说不听呢!”我心里还是坚持要去,脸上有些临危不惧的神情,父亲高高举起的笤帚把只能落下,打在我的身上,可是我却不觉得疼,至少这种疼和举起的高度很不成比例。可是我心里却觉得异常委屈,开始痛哭不止,最终我还是在父亲的恫吓下,没有去看那个根本没有发下来的成绩。
我趴在里屋炕上哭了一整个下午。父亲自顾的在院里干活,干什么活我忘记了,可能父亲也很担心我还要坚持出去,在院里一直看着我。
后来母亲说:“你也太倔强了,你们姐妹三个,你爸爸也就打了你这一回。”
我没有告诉母亲,父亲打得不疼,我知道父亲只是想吓唬我而已。我也知道父亲更多的是担心我的安全和心疼我崴着脚走路。
也就那个夏天,我有一个小学女同学因为中午到野地里挖野菜被人*害了。两天以后才在玉米地里找到尸体。当发生这件事后,我对父亲阻止我去看成绩的行为心里有了一点点不好意思说出来的感激。
后来父亲亲自去镇上中学问了成绩,我的成绩是让父亲感觉到骄傲的。
但也是让家里为难的成绩。我的成绩比县上的最好的高中的录取分数线低了一分,而我恰好就报考了这所高中。但如果不是由于执念,我报考另外一所也很好的高中,成绩是过了那个那所高中的分数线的,那样就不会让父亲着急了。
拿到这个成绩,父亲很是欣喜但又很为难。如果我要是继续上高中,因为这个成绩会让我们家付出一笔赞助费。而据说往年这个赞助费都是八千块钱,这个钱家里是没有的。我觉得家里不会拿这么多钱让我去上学,因为家里承担不起,由此觉得前途无望。
父亲没有说不,带着我,拿着我的成绩单,去找那所高中的校长。
那个校长是我父亲高中时的同学,但父亲和其交往不深,而且也是多年没有联系。父亲为了我,放下脸面,委屈自己去请求一个昔日同窗,我心中更加无限地愧疚。
我记得那天校长办公室里满屋子都是像我和我父亲这样的人,人声嘈杂。
此刻手握生*大权的校长也是满腹为难。他有一定的权力为学校谋福利收一些自费生,但定下的规则总挨不过情面,总有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朋友来托人说情,就像父亲这样。
父亲低声下气的站在校长桌子边,说:“孩子成绩不错,就差这一分,家里实在没钱,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校长没有言语,低着头,手里拿着笔还在写着什么看似更重要的东西,半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难办啊!”
我看着父亲低声下气的样子,心中隐隐作痛,如果有人需要放下尊严去求人,那应该是我!
站在父亲旁边的我鼓起勇气,语气中有一份诚意地祈求:“叔叔,我想读书,您就帮帮我吧!”
不知是什么东西打动了校长大人,他抬起头,看到我满眼的期盼和祈求。
有一瞬间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瞬的柔软的东西,然后就听到他跟父亲说:“就交四千赞助费吧!”
父亲立刻像得了特赦似的说:“好,好!”
校长写了一张纸条,父亲拿了这张“特赦令”,欢喜地谢过校长大人,带着我出了像菜市场一样的校长办公室。
父亲又和县里的另外几个我根本不认识的也是父亲多年没有联系的同学借了四千元钱,这样我才进了我执念中的高中。
入学日,校园也是一片噪杂,父亲送我办入学手续。
因为家远,必得住校。
父亲背着母亲给我准备了新的被褥,送到我的宿舍,嘱咐我收拾床铺。收拾差不多了,我送父亲出门。
忽然,父亲有些迟疑,小心翼翼咽下又仿佛实在忍不住,停下来靠近我的耳边小声地问我:“你带小垫了吗?”
我有一瞬间没有明白父亲在问什么,疑惑地看着父亲,父亲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说:“就是每个月都要用的那个小垫。”
我瞬间明白了,羞赧和温暖一起涌上心间,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带了!”
父亲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仿佛多嘴了一样,连忙说:“那就好。”
这样,父亲才放心地走了。
此后,我见了更多的世界,所见所闻更加坚定了我从幼年敏感和敏锐的观察中衍生出的种种想法和观念。
我和父亲在思想上的分歧也愈来愈多,愈来愈远。父亲终究觉得管不了我了,也就不再和我争执或者争吵了,或者再有争执,父亲也是先停下了的那个人。
我逐渐走入社会,为人师、为人妻、为人母,虽然没有经历强大的人力不可抗的社会洪流,但也学会了适时地低头,适时地委屈自己,也知道了世事大不随人愿,我们只能尝试宽慰自己。
我们每个人都没有机会选择父母。在我们出生之前,父母就已经在这个复杂的社会上独立生活了很久。
他们的经历、阅历决定了他们的见识、思想和格局。
大多数人的父母都是平凡的芸芸众生中的一份子,一般都不会有什么高屋建瓴的远见,成为孩子们执着前行的引路丰碑。
我的父亲就是这样,面对这个他不是很游刃有余的社会和其间的社会规则,他表现出的是怯懦、顺从、无奈,但任何事情都不会阻止他对女儿们的爱,这种爱羞于表达,在不经意见流露,使得我窥见深沉父爱的一角。
我们可以抱怨世事中的任何不公,但不可以对父母抱怨,因为确实他们给了我们他们能给的所有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