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说起蒋捷这个词人,我们还是最熟悉他的“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和“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却不知他有一首《声声慢 秋声》写的十分有趣。
声声慢 秋声
蒋捷
黄花深巷,红叶低窗,凄凉一片秋声。
豆雨声来,中间夹带风声。
疏疏二十五点,丽谯门、不锁更声。
故人远,问谁摇玉佩,檐底铃声。
彩角声吹月堕,渐连营马动,四起笳声。
闪烁邻灯,灯前尚有砧声。
知他诉愁到晓,碎哝哝、多少蛩声。
诉未了,把一半、分与雁声。
通读整首词,我们不难发现有十种声音,分别是“秋声”,“豆雨声”,“风声”,“更声”,“铃声”,“彩角声”,“笳声”,“砧声”,“蛩声”,“雁声”。这么多声音,光两只耳朵是来不及听的。更何况,它们跨越时间与空间,穿梭于过去与未来,却共同染着凄凉的色调。
“豆雨声”和“风声”是写豆花的花瓣雨和风的声音。想必,风也沾染了豆花的香气吧。雨打花落,总有一番如“梨花带雨”的凄婉的感觉。“更声”则从窗外的雨景转到室内的更漏滴水的情景,由外及里。
但,谁又会听到深夜的更声呢?当然,是失眠的人。秋雨夜失眠的情景,使人不犹想起《红楼梦》里黛玉闷制《秋窗风雨夕》。细想之下,却又一番潦倒憔悴的滋味,可以细细品来。“铃声”是屋檐下的铃铛发出的声音,又是由内及外,同时,“铃声”是故人归来的信号,然而并无有人来访。风吹的铃铛直响,却招人勾起一番忆人的情思。
“彩角声”和“笳声”又是另一个地方特有的声音。那里是春风不度的玉门关,是春闺梦里人的白骨坟,是风沙走石的塞北,是冷月高悬的辽阳。寒风吹过寸草不生的大地,空荡荡的,毫无阻挡。
远方的某个地方,传来连绵不绝的号角声。不知道那里,一晚上会多添几场悲剧。
胡笳,最合适的营帐乐器,你苍凉的音色拨动了多少好男儿的心弦,使他们留下不合时宜的泪水。号角,胡笳,你们到底为谁而鸣?若是吹者无意,听者有心,那会激起多少数不尽的哀怨与愤恨?
而他们的故乡的水边,却时不时响起捣衣声。少妇,老母,心上人都在望着那一边晃动的月亮的倒影。倒影,仿佛她们放不下的心,寄托着对远在天边的心尖上的人的担忧与思念。昔日杨柳依依,我送你出征;如今雨雪霏霏,你是否安好。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蟋蟀的蛩声响彻寒冷的房舍,愈发显得长夜漫漫,无奈消磨。季节更替,不觉天气要转凉,不知你的棉衣是否耐寒。断断续续的蟋蟀声,吵得人一宿无眠。要是它还没说完这秋天的哀愁,分一半给南飞的大雁就好了。最后“分与雁声”的想象,真是新颖非凡,将全词的哀怨推到顶峰,又戛然而止。真是妙啊!
据说,这首词是蒋捷在深秋时节倚窗听到种种秋声,顿生凄凉之感所写。如果我们想单纯些,大可将蒋捷与林黛玉一起类比。两人都是感慨秋天而有所感。不同的是,黛玉写的闺阁气比较重,蒋捷写的有边塞诗的韵味。
但,往稍微不简单的方向想,联系蒋捷先得志后不遇的人生经历而可知,这首词大概是在“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和“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之间写的。
曾经拥有,如今失去是比从来没有拥有过更加痛苦。而且,男子悲秋,女子伤春。秋天万物衰减,犹如他自己的生命逐渐枯竭,而自己的抱负与才华为时代所辜负。此般怀才不遇之幽愤,实在难平啊。
在这样的秋天里,在自己生命的秋天里,颓废地很想就这样停留在这个季节,再也不想走出去。最后,这样的幽愤与哀愁也没有得到完全的发泄,只是妄想让那青云里高飞的鸿雁带走自已一半的幽愤与哀愁。然而,这也做不到。何尝不是幽愤与哀愁到了极点。这不仅仅是个人的悲哀,也是时代的悲哀,更是悲哀的时代。
若问秋声有几许,不多不少十者耳。然而,作者真的就只听到十种声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