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端午节,比较平淡。
要吃的粽子、绿豆糕,工会发。香囊,市场上三块钱一个;艾蒿,两块钱一把,买菜时就顺便捎回来,放家里没人多看一眼。该有的全有了,过节时人就没事干。无事可*人更觉得节日无聊没意思。
吃吧,没胃口。
穿吧,天热了,衣服穿多捂痱子。
出去转转吧?平时爱去的地方,早去多少遍了。
无事可*人只能猫在网上,看和自己一样无事可*人在做什么。
如果在农村,端午节需要的粽子、绿豆糕、香囊、艾蒿这四样过节物品,会让一家人忙得没有一个闲人。
能记得节日的是小孩,记得端午节的当然也是小孩。
小孩最容易饿。饿了没有零食吃,母亲就会安慰说,"忍一忍吧,过了端午就好了,那时新洋芋就能挖了,西葫芦也能摘了,那时就不会饿了。"
所以小孩饿时,就会掰着指头算,还有多少天是端午节。
除了自己算,小孩还互相交换端午节的情报:谁的姐姐买丝线红布了,她要做香囊;谁的父亲买大米了,他们家要包大米粽子。谁的奶奶要收拾绿豆,要做绿豆糕。这些情报刺激着小孩对美食的向往,也扰乱了家里大人的心。谁都不愿意小孩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家吃好东西自己没有,于是母亲就张罗着也要包粽子,姐姐也张罗着要做香包。
包粽子要大米,可是我们那里不产,只能买。如果没钱买,就只好用本地产的谷子或糜子来包。它们颜色是黄的,不如大米粽子好看,可总比没包粽子的人家好。
看着母亲收拾小米,我出去立即把这个消息庄重地告诉所有认识的小伙伴。包粽子要桷叶,我们就跟着姐姐上橡树林子里摘。桷树少,转半天找不到一棵,要摘满一笼子桷叶,没一下午不行,桷树很高,姐姐就把我扶上树,我在上面摘,她在下面捡。远处手够不着的,我就用裤带后捌的镰刀,砍了树枝。为什么不用芦苇叶子呢?是嫌它窄,包的粽子太小不够我们塞牙缝。包粽子还要绑的绳子。用麻不行,它有毒,用线绳也不行,它会掉小的棉绒。我们就把葛藤拿到小河泡软后,用它缠包好的粽子。
包粽子是母亲的事。她不让男孩子沾手。有时我们无聊,就硬要帮她烧火。烧柴要用风箱,不断地拉风箱是一个很累的活。母亲烧火累了,就会把这个苦活交给我们。我们那个高兴啊,使劲地拉着风箱,风吹着燃烧的木柴,飞出无数金色的火星,炉火照得我们脸通红通红。
姐姐除了帮母亲做饭外,她还要做香囊。买新布没有钱的。好在平时她有心,捡一些别人裁衣服时扔下的小边角料,有红绿有白有黑。她就用这些碎布做大小不同的香包。做香包难的是绣花。绣花要花样子。家里有一本书,书中夹的全是给鞋上绣,给衣服上绣的纸剪的花样。如果没有和布一样大小的纸花样子,那就只好自己画了。姐姐有一盒水彩,一支毛笔,她会认真地在纸上画一朵她觉得是的梅花,然后绣到布上。晚上的灯光下,她总是一个人坐着,没完没了绣那些碎布片上的小花。
香包里要放雄黄,这个街上有卖。邻居三婆婆买了一包,给我们也分了一点。八角小香,也是三婆婆给的。三爷爷是做小生意的,他朋友很多。有时是他买的,有时是他的朋友送的。香包中也放艾蒿。这个活归我。我总是在很早以前砍柴时,就注意什么地方长有艾蒿。艾蒿香气很浓,远远就能闻到它。现在城里人说它是香的。我们小时候觉得它是臭的。大人也说是臭的,用它薰蚊子。有许多人用它搓成草绳,晚上点着,当蚊香用。
端午一大早,我就拿一根绳子出门,把以前看好的艾蒿割了,捆成一大捆背回来,给所有的邻居都送一抱去。如果谁家没有,接受了我的艾蒿,我就会高兴几天。如果家家都有,而且人家的艾蒿比我的高,比我的肥,会让我失落几天。
端午这一天,姐姐把她绣的香包,拿出来,装上香料,系上带子,分送给和她差不大的女孩。有时我也想要一个,她会严肃地说:"这不是男人戴的。"
因为小时没戴过这东西,现在看到街上有人卖香囊,我还会多看几眼。有时也买一个,挂在面前,放几天。
到吃饭的时候,我们渴望已久的粽子早煮好了。未吃之前,母亲先会取几个碗,一只碗装上几个,让姐姐分头给邻居的老人或小孩端去。老人和小孩一样,嘴馋。如果他们家没包粽子,我们家吃,让他们一直这么看着,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做完这些后,我们就开吃了。
节日是狂欢节。这一天只多了,母亲也不会怪。她只会笑着劝,"不敢吃了吧,吃这么多消化不了怎么办?"
我们不管这么多。取一个比头还大的大海碗,剥四个或六个粽子堆成一大碗。撒上白糖,三口五口就吃下去。
吃完了才发现,真吃多了。
吃多的表现是,一口也吃不下了,再吃就会恶心,再吃就会吐出来。
放开吃一顿,一辈子也不会再馋。
所以我,从来不会想要什么东西吃。
因为我都吃伤过。
现在想想故乡的节日,它既让所有的人们放纵一天,但过度的放纵,又培养了人们普遍的节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