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梅花发，那知柳亦新。
枝枝总到地，叶叶自开春。
紫燕时翻翼，黄鹂不露身。
汉南应老尽，霸上远愁人。”唐 · 杜甫《柳边（763年） 》
这是仲春二月份的杨柳。只是中年的杜甫困居四川，忙着生计和操劳，直到气温稳定了，才有闲去江边田园看看。但这一看，是最清新的春色已经到来。
只想到这个季节梅花开得正好，我是出来看梅花的，哪里知道这里的柳树这么漂亮。
蜀地的垂柳是相当有名的，隋炀帝的宫殿里，有专门从四川运送过来的这种垂柳，隋炀帝非常喜欢，说它摇曳的样子很像有风度的美男子，特赐国姓杨。后来这种垂柳引种到广泛的流域，以水边，江南居多。
杜甫是在垂杨柳的老家看到的原生态的垂杨柳，是怎样一种美呢？每根枝条都垂在地上，枝条上萌发新的树叶，像绿色的帘幕屏风。
这样的二月柳，看得见燕子穿梭来去，还有一种声音，就是黄鹂的。
此时的垂柳细叶含着黄色的柳花，和黄鹂身上的颜色近似，就算是黄鹂鸟站在柳树里，人也很难分辨。但是却有清脆婉转的声音，传了出来。往往是一群黄鹂鸟，高高低低的声音像极了快乐少女的喧嚣。
鸟语花香，春色动人。杜甫自然想到了自己家乡洛阳的柳树，他久不能回乡，树若有情树亦老，只怕无有这般春。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杜甫《绝句四首 （764年）》
这是千古名诗。763年，长达8年的安史之乱结束，杜甫因为从事幕僚工作而第一时间得到确切的消息，已经是次年春天，他回到四川草堂，心情愉快，这意味着因为战争而中断的道路交通会恢复，不但他回家有望，再现战乱之前的盛唐，也指日可待。
心情好，一切都好。
他穿过草堂的路来到江边，听见了黄鹂鸣叫。那黄鹂是在四川最动人的落地垂柳间，风缓缓，柳婀娜，一对黄鹂鸟时而在柳荫里，时而在高枝上，像极了他和他太太对于战争结束的兴奋。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如同这鸟儿在商量未来。
他笑了起来，作为男人，他自然是有更广袤的理想，他的视野俯瞰江石下的长江，在渐渐涨水的沙滩上，机智白鹭腾空，渐渐排成一字，向着天空飞去，它们是寻找另外的栖息地，更像是自由地回家。
他目光朝着更远，那连绵的山脉是蜀地特有，远山顶上盖着终年不化的雪，如帽子，如白头，如端然的仙翁，看着世间的变化。在他的草堂里，就可以看到，只是从来没有此时，他相信一种道家似的永恒和力量。
脚下的长江，因为战乱，交通锐减，船只稀少，但是，只要战争停止，那长江下游的船只，很快会抵达这里，然而向上，穿过巫峡，迅速恢复去往长安洛阳的繁华。
在战争中是觉得漫长而黑暗的，但是战争结束了，一切恢复从前，只是经过了战乱洗礼的人们，心情更加如雪后迎春。
那黄鹂鸟的声音，格外清脆婉转，那杨柳格外舒缓动人。
而他的脸上绽开如风霜后的菊花，此时是蒲公英笑在了春天的江崖上。
他是对的，千辛万苦颠沛流离，带着妻子孩子落脚在这个地方，等来了战争结束。对妻子也有一个交代吧。
黄鹂鸟黄鹂鸟，恩爱夫妻鸣翠柳啊。
“深浅檐花千万枝，碧纱窗外啭黄鹂。
残妆含泪下帘坐，尽日伤春春不知。”唐 · 白居易《伤春词 》
白居易的诗有时候非常清丽俏皮，甚至带着调侃。
仲春春光明丽，百花盛开，此时绿少红多，庭院里是花团锦簇，比如桃花李花李花樱桃花还有早开的海棠，还有杏花。
深深浅浅，高高低低的花开，这花光锦绣，粉色一片，明丽清新，仿佛粉红色的背景。
唯一的跳色就是窗纱是绿色的，这样的红绿，非常雅气，是深绿或者粉绿配着粉红的花光。
就这样一幅图画，足以叫人着迷。
但是这幅画，却生动起来，因为听见了黄鹂鸟婉转的声音。此时正是黄鹂鸟食物充足之时，它们发出的声音还有另外动人的含义，那是求偶。尤其是求偶阶段，雄黄鹂鸟变成了音乐家，高高低低唱个不停，甚至还有滑音来表达。
虽然很多人听不懂鸟在说什么，但是那是相伴和热闹的愉悦，也很打动人心。
这时这个画面出现了一个女子，她居然哭花了妆容，却还在哭，这是为什么呢？
白居易给得也含糊，说她伤春。
伤春这个含义实在是太广泛。装扮好了，没人欣赏，可以叫作伤春，被父母关着不让出门，也叫伤春，被情人爽约也叫伤春，思念远方的亲人爱人也叫伤春。
她是哪一种？画好了妆容又哭花了妆容？人有时候哪里有黄鹂自在，不过话也说回来，黄鹂命短，它们总是珍惜着每个春天。你呢？
白居易这首诗，我读出了调侃的味道。因为这春天实在是美，难道不够抚平您这美女的心？
“两两黄鹂色似金，袅枝啼露动芳音。
春来幸自长如线，可惜牵缠荡子心。”唐 · 温庭筠《杨柳八首》其一
更明丽带调侃意味的当然是温庭筠。
这显然是一首可以当作舞台剧或者唱本的小诗，而他生平也喜欢和伶人一起，创作新的诗词剧本。
黄鹂鸟成双成对，色泽金黄，在这春天里，双宿双飞。
它们攀上花枝，饮食露水，婉转歌唱，是因为幸福相随，恩爱无比。
它们在感叹春天一天比一天长，如同这柳树的柳条，摇曳出的是恩爱长久。
我是想要我那薄情的郎君，来学学黄鹂鸟的相爱相随。
结果我那郎君只看到了动人的柳色，柳条摇曳，他的心根本不在黄鹂上，不知道跟随着飘荡的杨柳似，情思又飞往什么地方。
这显然是女子口气描写杨柳和那薄情的夫君，但也看不出伤怀，倒是带着一点酸意和调侃的味道。这世上最难把握的是人心。女子冷眼看着男子心性的不定，甚至眼神里都是不屑。
这若是放在舞台上，倒是很好的喜剧包袱。让人笑了又会心。
但我还是喜欢那句“两两黄鹂色似金”。人生若只如初见，人生若只二月时，双双黄鹂动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