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后，经常随旅游团出行。夏日早晨庐山脚下温泉旅馆空气清新而凉爽，在门口等待上车的时候，偶遇一对上海退休夫妻。他们见到我也没有客套话，就直接问我退休几年了，教什么学科的。我看了他们夫妻一眼，也没有一点生疏感，就像一起工作多年的老同事再遇，轻轻松松地聊起来家常。这是因为我包括他们从不同年龄、不同职业的男男女女中，一眼就可以识别出对方的教师职业身份。
从事教育工作一辈子后，言谈举止里会留下一点与众不同的气质和习性。由于和成人社会接触相对较少，长期和思想单纯的青少年打交道，教师见到陌生人的目光会格外平和，不过分审视打量；长期面对几十人的大教室上课，他们说话声音响亮，语速较快；过去接触的是基本都是求知的青少年，与人交流没有过多的客套和城府，有时候好为人师；群体文化素质较高，近年经济待遇增长较快，普通百姓也越来越尊重，所以他们外表看上去是不卑不亢、独立自信。他们“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是一群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中”人。
这些是当下基层教育工作者留给人们心中的社会面具。有这样的一个网络上的桥段：一位老人去陌生乡村寻友，乘乡村公交车，下车时年轻的驾驶员主动去扶着她，并说：“老师，请慢慢下！”老人反复打量起年轻人，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就问：”你认识我？”青年人说：“不认识。”老人更是迷惑：‘’你怎么知道我是老师？”年轻人神秘一笑：“我长期和各类乘客打交道，就有这个本领。您一上车我就知道您是老师，而且是小学老师，教语文的。”老人惊诧地张开嘴，好久不能闭上，她确确实实是小学语文老师。
那位阅人无数、善于察言观色的司机从哪些细节辨认出老人的教师职业的，无法推测。但作为一个从事教育40年退休者，或者是作为“怡然自乐”的“桃花源”中一员去解读这个桥段，会有不一般的滋味。一个终生从教者，从师范院校毕业到退休，大概要与学生打交道三十五至四十年，基本上一生最闪光的年华交出去了。除了极少数“教而优则仕”，从政去了，百分之九十九，不会离开三尺讲台的，哪怕是当了学校领导。
这个过程中，他们要接受两方面的监管，一是主管部门的业务督导，二是学生的几十双眼睛从不同视角的“监视”。尤其是来自学生的“火眼金睛”，如果课堂上不留神爆了一句粗口，哪怕你在家一点气不顺，都会让他们发现并外传，时间不长就会反馈到主管部门，有人会找你“谈谈心”。如果在教师的办公室待上半天，很容易发现，他们从课堂上回来后，大都会阴沉着脸，憋着一股无名火，一旦有人提及社会上某个阴暗点，会一下点燃起他们的负面情绪，从上到下给吐槽一番。这是因为，教师这个职业缺少释放负面情绪的渠道。
从事基础教育工作，除了工资收益之外，还有一些精神需求，就是希望看到自己的学生有很好的发展，成就一番事业。但这点高大上的情怀愿望，并不是每一个教师都可以达成的。高中教师可能稍微好一点，学生上大学了，假日会来母校看看老师，畅聊一番往日师生情谊。初中老师、小学老师除非在街上遇到，学生很少去拜访的，内心就免不了落寞。从事教育工作还有一个悲哀的存在：他们一天和学生打交道，回到家，遇到自己的孩子学习问题，早已失去耐心，还会把在课堂上对待学生的态度用于自己的孩子身上，方法简单粗暴。有数据报告：孩子心理出问题家长职业，教师占比远远超出别的职业。
早年很多人从事教育工作是当时的无奈的选择。恢复高考时候，为了解决师资短缺，师范院校优先录取，有很多人选择教师，是为了跳出农门，有一个“铁饭碗”。后来公务员、事业单位选拔人才，好多年都是教师除外。国家财政困难时，一些农村教师工资是政府用香烟、砖头等实物抵充的。我有一个纯个人的，可能有些偏颇的认知：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基础教育职业，说到底就是一个知识小贩，一个解决自己及家庭温饱问题的职业而已。不容许，也不需要去创造性发挥，因为教科书和教学参考资料都是规范好的，现在连教案都出版发行了。这样的工作，对于有个性人来说，确确实实是一个束缚。过去民间有诗“无枷无锁自在囚”，形容教师虽然有点过，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
基础教育的教师还有一点无奈，就是自己很少有兴趣和时间去学习成长，因为一天工作都和书本知识打交道，一个人静下来，看到书籍早已厌倦了。这样一天天就这样地活着，到最后退休时候，他的知识结构退化到教中学的，就落下中学学科知识，教小学就记得小学学科内容。大学里所学的知识，早已还给老师了。这时候，社会给他们送上“渡船”、“粉笔”、“人梯”、“蜡烛”等等乐于奉献的华丽桂冠，他们在笑纳的同时，内心有几多凄凉是不愿意与人说的。
当然也不排除有一些同行把基础教育这样平凡的工作当成自己的终身兴趣和爱好。譬如：辽宁盘锦的魏书生老师，一个初中毕业生，阴差阳错地做了一名初中语文教师。他积极探索语文教学方法和理念，掀起一股教育教学改革的浪潮，在一个阶段影响了中国基础教育界。早年，我有幸观摩过魏书生老师给学生上课，他在课堂上的自信，和对教育事业的热爱是令人钦佩的。
一个好的教师，除了必备的专业素养，还要有一些独特的个性和禀赋。一是：善于表达、幽默风趣的外向型性格。他们像一团火，走到在哪里都是温暖的，阳光灿烂的。二是襟怀坦荡、宠辱不惊的健全人格。他们像一座山，看上去是那么踏实，永远可以依靠。也可以像一湾水，默默流淌，漫漫浸润，给人以绵绵不绝的精神力量。从上幼儿园到退休，从做学生到当老师，在学校53年，我这大半辈子基本是在校园渡过的，交往的也是教师较多。成年之后看过去的老师和做学生时候的视角是不一样的，这是一种平视的，而且是较为客观和理性的。如果褪去过去的光环，这位老师还能让人折服就比较稀罕的了。
我上初中，正是*重新工作，整顿教育时期，“文革”造成的教育荒芜不是短时可以改变的。那时候大部分老师对教育教学工作都心有余悸，噤若寒蝉，很怕再被戴上一个“智育”第一的帽子。我很幸运遇到一位像一团火焰一样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记忆中，他的课堂大部分是鸦雀无声，也有开心地大笑，那是同学们对知识领悟和与老师情感共鸣的发自内心的反应。他在校园里的步履总是急速而轻盈，身影始终是来去匆匆。除了正常的教学工作、班主任工作，还组织学校文学爱好者开展故事会、出优秀作文集。几十年之后，我还清晰记得油印的作文集及故事会上留下的趣事，如今回忆起来，仍然是那么美好，难以忘怀。
可能是我写作文还可以吧，老师给我的批语特别长，漂亮的红墨水字中迸发出他内心的激情，每次拜读都特别温暖而深受激励。他对弱势群体及农村的学生会给与更多的关爱，记得他最大一次发火，是一个同学因为成分问题大队党支部不肯盖章而不能入团，他慷慨激昂地抨击乡村基础干部思想僵化。当他废寝忘食地、不分份内份外的工作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民办教师，每个月只有十几元的工资。恢复高考时，凭他的优秀才学自然会得到命运的眷顾，他以近四十岁的年龄，还要照顾家中妻子和孩子读完了大学，然后因为学业优异被分配在省重点中学任教，以副校长职位退休。
我也幸运地赶上那趟“好运列车”，和老师一年上学，做了中学老师。虽然毕业了，教过我的老师不少于几十吧，但我对担任我初中语文和班主任的他，仍然是无法割断的依恋，自己当了老师了，每年都去拜访他几次，和他开心置腹的交谈，直到我年近三十，才在精神上“断乳”，和他联系逐渐减少。后来学习心理学并从业之后，进行自我分析，一方面是我人格因素，更重要的一方面是老师的人格魅力，那就是我前文所言及的。老师的名字叫秦家琪，现在已八十多了，身体还很硬朗，正平静地颐养天年。
“师”之广义还包括有专门技术和知识的人。这里外延已不局限于学校课堂传道受业，而是扩展到工作、官场、社交、生活等等。在封建社会，刚刚进入仕途的进士、举人，都得拜师。所拜之师自然都是权高位重者，一是向他们学习为官之道，二是希望得到他们的引荐。“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这是唐代大诗人李白给当朝重臣韩朝宗自荐信开头，心高气傲的大才子也得放下身段来。而作为被拜的“师”，除了权高位重，还需要声誉和品行卓著，如果能够有很高的文学功底，可以妙笔生花，著书立说，有天下人仰慕的盖世文章，就更完美了。唐代的韩愈，宋代的晏殊就是这样的“政治导师”。封建社会官场这种师徒关系，一方面有益于吏治，可以让年轻的官员很快地成长，另一方面也为官场拉帮结派、结党营私营造了温床。
近来在媒体上看到有民间风水、相面人士，自我包装成为“人生预测和策划师”。在老街古巷的临街简陋狭窄的小屋门口，可以看到用墨汁书写的招牌是“某大师”“某半仙”，一个十几万人口的四线小城市，竟然有二十家之多，而且做得风生水起，生意很红火。当你走进去看到一个戴着老花镜、佝偻着腰背，翻着泛黄的“风水秘笈”的“大师”，坐在一旁的文盲半文盲、年过半百的妇女那期待解救的焦虑和不安，被他们三言两语所化解，你就知道那些风水师智慧与狡黠并存的语言在心理慰藉的神奇作用了。至于是否能够预测和策划未来也就不怎么重要了。
也有西装革履，坐在装修的富丽堂皇的办公室里风水师，他们的客户基本上是商人、工厂老板居多，也有地方官员在夜深人静时候前去拜访的。一些地方的政府大楼、道路设计规划都要这些风水大师们最后裁定。这些风水师的理论科不科学暂且不论，对于客户在商海风云、官场沉浮中的不确定感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安慰和共情，至少在当下一个时期，可以让他们睡一个安稳觉了。
为师可以传道、可以授业、可以为人解惑，是比较高尚的一项事业，但在商品经济时代，也免不了沾染上铜臭。网上报道某著名经济学家，冠以“金融投资大师”，为不规范的金融投资平台站台，让全国数以万计投资者血本无归；他指导的某著名的财富集团资金断裂，老板不得不跑路；其子创立的金融平台及互联网金融平台总经理携款潜逃。他一次在西部一个城市宾馆做讲座，正讲得兴起，下面好多听众突然高呼“还我血汗钱！”“滚出**！”主办方不得不叫警察出面，这位大师也不得不提前结束讲座，灰溜溜地离去。这些事件虽然有技术性因素，但怎么解释也难以洗脱金钱的味道。
“师者”伴随着我们人类文明发展的每一个进程。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人类的先进文化和思想观念得以传承、文学及艺术审美得以提升、各行各业精湛技艺得以延续、科学视野及宇宙观得以拓展。师者的事业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物质财富和精神文明大厦的一块基石，是人类在地球上生存与延续的一道不可或缺的脉络！
为师的最高境界是引导一个国家和民族从被奴役走向自由、从贫穷走向富裕、从衰微走向强大、从被歧视走向被仰望。
我们不难忆起在满清王朝末年，中华民族处于积贫积弱、风雨飘摇的时刻，孙中山先生从国内到国外，到处奔走呼号，终于唤醒国人，齐心协力，赶走了清帝，建立民主政治体制——中华民国。他是中国民主革命之“先师”！
我们不会忘记，当中国民主革命的果实被大资本家、官僚买办代理人所篡夺，劳苦大众仍然生存于水深火热之中，日本帝国主义侵占了大片国土，中华民族面临亡国灭种时刻，从韶山冲走来的*，他*民赶走了日本侵略者，推翻了蒋家王朝，使中国人民站起来了。他是无产阶级革命之“导师”！
我们更不会忘记，当中国经济发展遇到瓶颈，人民群众对制度产生信任危机时候，“三起三落”的*走来了，对内他大刀阔斧地进行农村和城市的经济改革，对外大开国门，欢迎外国资金和技术在中国大地生根开花，让中国人民富起来了。他是中国改革开放之“总设计师”！
他们是“国家之师”、“民族之师”、“时代之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