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妩媚的身体漂浮在清清的河水里,还是那件红衫儿,还是那青丝般的头发;还是那月亮般的美丽——玉石般凝固了的美丽……
一个艳春的下午,看书看得昏昏沉沉,便步出陋室,向那春色迷人的田野走去。
春风习习,花香阵阵,满眼新绿,多美的大自然啊!
突然,远处传来歌声:
春风啊吹绿我的窗,
手把窗儿望情郎,
千里万里不回头呵,
枉自白活一春光。
春雨啊滋润我的心,
扪着心儿求观音,
千贵万富我不要啊,
只求情郎有我心
……
那歌声清脆婉转,就像春涧的淙淙流韵;那歌声凄凄楚楚,就像春夜里猫眯的哀啼。在这春风里,在这美景里,是那样的惹人动心, 像一只无形的小手在挠你,撩拨得心里怪舒服的。
循着歌声而去,由那魔法般的声音牵引,沿着弯弯的小河,来到了那歌声发出的地方:碧水清清的河畔,是一片金灿灿的菜花,歌声就从那花海的深处传出来……
轻轻掀开簇簇的花朵,朝着花海深处走去。那密密花簇下,坐着一女子,一件薄薄的红衫儿,细细的腰身,浑圆斜斜的双肩,垂着头,散着一头乌黑的青丝,双手抚弄着长长的黑发,露出一段洁白的颈项来,歌声就从那如云的黑发下传出来。
多么迷人的图画啊!
"谁!"一声娇嗔,转过一张美如桃花的脸来:弯弯的眉毛,黑幽幽的大眼,长长的睫毛,秀挺的鼻梁,红红的樱桃小嘴,真得惊奇造物主的神力,造化出这样的美来。即使满脸的怒气,也不觉半点厌恶之感,反而生出一种莫名的怜爱之情来。
不知当时是怎样的一副痴迷的神态,嘴里禁不住说到:"你真美!"
"我美么?"也许看我不是色狼,仅是一柔弱的书生,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就像晨风中摇响的一串风铃。
她仰着脸,毫无忌惮地望着我,两潭青波扑闪着艳丽的黄花,实在是两潭醉人的美酒呵!那红衫的领口低低,高耸的胸脯像是盛满琼浆的玉碗,若能捧着这对玉碗,一饮两潭美酒,该是怎样的让人沉醉呵!
蹲下身,似乎想去抚那对玉碗,去摘那艳艳的黄花,去饮那芬芳的美酒,去品那颗消魂的红樱桃。蓦地,伸出的手停住了,我害怕了,害怕自己的手脏了这美,害怕自己玷污了这酒,如此,该是多大的罪过!半途伸出的手,"啪"地一声扇到了自己的脸上,头脑一时清醒了许多。
"刚哥,抱着我!"女子一下倒在我怀中,那柔柔的双臂,紧紧地搂着我颤栗的腰身。
"我,……我……不是……"我本能地松开她的手,赶紧把身子挪向旁边——这着实把我吓了一跳,"我是什么刚哥,刚哥是谁?"
"刚哥,你骗我?,在这里——你可是说过——说过爱我的啊!"两颗清亮的泪珠从那双深潭里滚落下来,滴在红衫儿上,却砸在我心里,好生疼痛。
我掏出手帕给她擦拭眼泪,她突然推开我,怒目吼道,“你——你不是刚哥!你不是我的刚哥!"然后迅速起身,猫着腰,拨开菜花,风一般地跑了。
我怅然若失地走出菜花地,小河上头,那金黄的菜花深处又传来了歌声:
春水呵流着妹的情,
打着旋儿到龙庭。
珍珠玛瑙我不求啊,
愿随情哥天地行
……
歌声仍是那么美,只是那凄楚悲婉更令人心碎。我的眼眶不觉潮湿起来。
"书呆子,看你头上的菜花,怕是跟那疯子美了一回吧。”一个光头,手臂刺青的无赖走过来,朝我挤眉弄眼地说, "怎么样,味道鲜吧?”
"谁是疯子?”
"妈的,你以为她美若天仙,就不是疯子吗?跟她要好的刚娃子在外打工,没了音讯。她妈早就短命了,霸道的老头子,硬要把她嫁给镇上王老板那个傻卵儿子——这不,就成了这疯疯颠颠的样子。”
“她刚哥到底怎么了?”
“有的说在外挣了钱,与别的女人勾搭上了,有的说工地出事故,被吊车砸死了——咳,谁他妈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可怜的女子呵——”
“嘿嘿,有什么可怜的!——也真她妈傻,没有刚哥,还有我们这些张哥,李哥的,愁什么啊——他妈的!这疯女娃子也不好对付,老子昨天追了半天,没得手,今天又跑到这里来了,听说这是她与刚娃子的定情地——”
也不知道是什么给了我勇气,我狠狠地给了那家伙一记耳光。当然,最终是我衣衫破烂,鼻青脸肿,但自觉心里好受一些,那家伙也自认倒楣地走了……
后来,我给她父亲带信,让他注意女儿的行路,别让她在外乱跑,外边有恶狗,有色狼。
听说父亲把她关了起来,她便在家里一会哭泣,一会傻笑,一会唱那首春歌,直到声嘶力竭。
一个静悄悄的夜晚,那个被我打过耳光的无赖,趁她爹不在的空档,扮着刚哥,把她带到了菜花地,她发觉这个搂着她狂啃的家伙不是刚哥,拼命反抗,哭喊着撕咬,可怎敌无赖这个凶残的色狼,色狼把她狠命地按在菜花地里,粗野地玷污了她,发泄完了罪恶的*,然后扬长而去。
父亲虽然找到她并带回家里,那个无赖也蹲进了大牢。但她却从此除了悲伤地哭泣,断断续续的歌唱,再也不吃不喝,全凭父亲强制进食,才维持着生命的延续……
昨夜,趁着父亲熟睡,她穿上红衫儿,收拾得干干净净,幽灵般地出了屋门……
今晨,在那片油菜地不远的河里,人们发现了她,静静地浮在水里,早已无声无息……
如今,她走了!她是寻找她的刚哥去了龙庭的么?她是唱着那春歌走进清波里么?
我不敢到河边去看:香销玉殒,美的毁灭,多么令人肝肠寸断啊!
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她的死,大概这就是悲剧吧——
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冥冥之中,遥远的地方,又传来仙乐般的春歌——和着春风,掺着花香,含着纯情,浸着凄楚,在耳畔,在心底,回荡着,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