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不是人变了，而是大环境变了，以前那一套玩不转了。
读历史的时候，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有些历史人物仿佛被人夺舍了一样，前期与后期简直不像同一个人。有些人前期英明神武，而后期却昏庸不堪，没错，我说的不是唐玄宗李隆基，而是后唐庄宗李存勖。
按理说，后唐是五代当中的一代，身处唐宋两大王朝的夹缝当中，应该是个不招人注意的小透明。而李存勖（xu，四声）这个名字，对读者也着实不太友好，实实在在地劝退了不少人。可架不住后世有大人物为他著书立传呀。
可能你会说了，嗨，这算什么事，人家到底当过皇帝，在史书里有个本纪，也是应当应份的。这个待遇大部分皇帝都有，凭什么光他出名呢？因为写他的人叫欧阳修，故事名叫《伶官传序》，被选入了中学语文课本。
这篇文章写得真是好，名言警句俯拾皆是，先列举一二。“抑本其成败之迹，而皆自于人欤”，“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
道理深刻只是它的内涵，叙事角度也足为人称道。开篇，李存勖便握着弥留父亲的手，静听遗言。长在马背上的好男儿从不矫情，即便是临终之际。只见他把三支弓箭递给了儿子，说，这一支箭便是一桩大恨。其一是世仇梁国，其二是叛徒燕国，其三是背盟者契丹。了却一桩，便送一支箭至我灵前。
这叫什么，“家祭无忘告乃翁”呀，国仇家恨的双重结合，瞬间便把心中的愤怒值给拉满了。接下来李存勖也争气，每次对阵强敌便从家庙中请出一支箭，凯旋而归后，再到父亲灵前祭祀，告知喜讯。
在之后的岁月里，他先后灭桀燕，败契丹，灭后梁，打出了五代时期的最大版图。（《五代史略》评价，“五代领域，无盛于此者”）欧阳修评价他说，“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这是何等雄浑壮阔，当得起一句“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这叫什么？妥妥的《王子复仇记》《基督山恩仇记》，都是畅销书的常见套路，不火都没有天理。此后情节急转直下，“一夫夜呼，乱者四应，仓皇东出，未及见贼而士卒离散，君臣相顾，不知所归。至于誓天断发，泣下沾襟，何其衰也！”
当初南征北战时，所带领的军队越勇猛，此时军队做乱，带给他的打击便越大。短短的篇幅之内，便发生如此巨大的转变，实在给人“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之喟叹。（《桃花扇·续四十出·余韵》）
“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一位征战沙场的马上英豪，竟死于宵小之手，实在令人感伤。骤兴骤灭的起落，也着实令人感慨这变幻无常的世事。
你说，在这前后，后唐庄宗李存勖的军事水准有没有大的退步呢？好像没有，毕竟没听过他打了什么败仗。但人心易失难得，当李存勖在沙场上率领千军万马冲锋时，他是属下心中的大英雄，当之无愧的领袖。可当他大功告成，困于深宫，与伶人为伍时，他便不再是军队的自己人了。
因此，受他派遣，出外平乱的义兄李嗣源，便被乱军裹挟入城，拥戴为皇帝。叛军反的不是后唐，只是那个与伶人为伍，疏离军队的李存勖。处于巅峰的李存勖，军事超强，治国不足，幸而历史丢给他的答卷是一套军事题，故而隐去了短处；处于谷底的李存勖，依然军事超强，治国不足，但此时历史丢给他的却是一套治国问卷，短板显露无疑。
只要是同一个人，前后的水准不会相差太大。但不同的环境，抛给答题人的问卷是不同的。所以不是人变了，而是大环境变了，以前那一套玩不转了。
就像多疑能够帮我们躲过风险，但也有可能伤害内部团结。多疑，帮着曹操躲过了一次次明枪暗箭，留下了“说曹操，曹操到”的典故。但多疑也让他误*世交吕伯奢一家，背上了千古骂名。
前期，雄心壮志的唐玄宗励精图治，开疆拓土，积累下了偌大的功业；但后期，他却被自己的丰功伟业绑架了。庞大的军费开支从何处筹措？难道要放弃已经打下的江山吗？如果要放弃，这个度又在哪里呢？
丧失了军权、利益的骄兵悍将如何应付？没有了这些新打下的领土，又如何缓解日益焦灼的人地矛盾呢？是出重拳打击兼并土地的权贵世家，还是坐视租庸调制全面崩溃，大唐一朝崩塌呢？
这都是摆在唐玄宗面前实实在在的问题。他从来都不糊涂，但前期与后期的大环境已经发生改变了。擅长做加法的唐玄宗，此时面对给帝国做减法的任务，他还能胜任吗？从后来的表现看，他的确不怎么合格。因为他逐步下放财权与行政权，培养出了节度使这样的权力怪兽。
但是面对这样的困局，大家有更好的办法吗？为什么实力雄厚的东汉，放缓了扩张的脚步？为什么雄才大略的明太祖朱元璋要定下“不征之国”？实在是在当时的技术条件、管理水平下，国土面积已经到极限了。
所以，唐玄宗从来都不糊涂。他和魏武帝曹操、后唐庄宗李存勖一样，只是环境切换之后，管用的法子不奏效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