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于地理限制和历史原因,中华文化产生早期的环境几乎是完全孤立的,与其他几种古老文化系统难以交流。三千多年前,已经发展成为一个较为完备的独立文化系统,在经历千年未间断传承后。整个文化系统已是内容厚重、层次丰富、结构复杂。了解,认知这样的系统,也同了解认知其他系统一样,首先要对系统进行分类。曾经见过一些振兴国学“专业人士”的高论说:西方文化是通过分类来看问题,而中国文化是从总体上看问题,不要求分类。这种“独树一帜”的高明观点或是无知,或是为哗众取宠。分类乃是人类认识问题的最基本要素,不能进行分类,就不能与其他东西进行比较,不能鉴别与其他认识对象的相同、相似或相异。认知从何谈起?文化系统能够形成,分类也是核心基础。今天的知识分为数学、物理、化学、哲学、文学等等,形成各自的学术领域,各个领域内又对认知对象进行再次分类,从而构成知识文化体系。这种分类与认识的关系,已现在代科学发展中被公认(相关论述请参考奥什特瓦尔茨《自然哲学概论》,沃克迈斯特《科学的哲学》等)。没有科学有效分类,建立系统知识和文化结构是不可想象的。
基本认识规律,中国传统文化的发展同样不可能超越。二千多年前西汉成帝河平三年(公元前26年),钦命对国家藏书进行整理,由刘向、刘歆父子负责其事。每整理完一部书,就写一个关于这部书的题解,包括此书的书名、作者情况、内容介绍;价值、真伪、评价等,此题解被称为“叙录”,又将“叙录”汇编在一起,成为单独一书,名之为《别录》。刘向亡故时整理藏书之事未完,刘歆子承父业,最后总括群书,以《别录》为基础写成《七略》。将图书分为六个部类,称为六个“略”。分别为;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兵书略、术数略、方计略。略下又分“种”,六略之下共分了三十八种,“种”下再分“家”,共分了五百九十六家,全书一万三千二百六十九卷。这是对整个文化系统资料的第一次全面,系统的分类整理。此前虽有《庄子 天下篇》对诸子的分类评述,《墨子》对逻辑条件因数的分类等等,只是对个别门类或科目而言。此后,对文化系统分类、整理、评价的工作就没间断过,并随着整个文化系统的发展不断演化,最终发展为一门相对独立的学科,即“目录之学”。《七略》已经失传,但在《汉书》中大量引用,以后不少典籍中也都有引用,由此亦可见分类对认知的意义。
刘氏父子之后,目录之学的发展一直持续。魏时的《中经新薄》,将书籍分为四类,以甲、乙、丙、丁冠名,是见到的最早四分法。南北朝时期宋代王俭所撰《七志》,梁代阮孝绪《七录》等。魏晋五代期间,分类以七分法为多,也出现了四分法。到了唐初,编修《随书》采用四部分类法,弃用甲、乙、丙、丁作为部次标称的方法,直接采用经、史、子、集作为四部标称。从此确立了以经、史、子、集四部作为主导的图书分类方式,直到清朝末年,期间虽有一些其他分类方式,但其影响都不可与之相比。
将不同时代的分类列出做一些简单的比较,可了解到一些文化传承中的观念变迁。将《随书》的分类法同《四库全书总目》的分类法做一个粗略比较,再与现代的分类观念简单对比,对于国学的认知是很有意义的。
《随书 经籍志》“经部”分类:
分为十类:(1)易。(2)书。(3)诗。(4)礼。(5)乐。(6)春秋。(7)孝经。(8)论语(附《尔雅》、《五经总义》)。(9)纬书。(10)小学
《四库全书总目》“经部”所用分类:
分为十类,九子目(在“部”下设“类”,类下设“子目”):(1)易。(2)书。(3)诗。(4)礼,六子目。(5)春秋。(6)孝经。(7)五经总义。(8)四书。(9)乐。(10)小学,三子目。
《随书》“经部”中有《尔雅》,《纬书》,当时还没有《四书》一说,经中的内容只有《论语》,《大学》、《中庸》、《孟子》都还没入“经”。《随书》“经部”中的《纬书》,清代考证确认是伪书,不再收入。清时《孟子》被列入“经”中,《中庸》、《大学》也一并收入“经”部。可见程朱理学观念对经学的改变。
按照现在对认识对象分类标准看,古时列入“经”的东西可说是综合而混杂,不应混为一类。“《礼记》、《谷梁》、《公羊》、《左传》均传记也。”(章太炎《国学演讲录》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应划归历史、传记一类;《周易》、《尚书》可作为古代资料看;《四书》归入社会学或政治学论述;《孝经》应属伦理学;“小学”属于基础教育范围;《尔雅》是一部工具书。这么一大堆东西一锅烩,搞个大杂烩,名之为“经”,确实有些啼笑皆非。进入二十世纪后,很多国学大师都认为应该“化经入子”(章太炎语,参考《国学演讲录》),就是要重新进行分类,将“经部”的内容“划到”其他部类中去。不仅是章太炎先生,胡适、吕思勉、梁启超等人的著述中,都可看到这样的观点。
古人对什么样的文献可以列入“经部”,是如何确定标准的。最普遍的观点是:古代先圣大哲亲手所写;所修订;所编撰的东西,才可以成为“经”。唐以后目录学列入“经部”的典籍,也大致符合这个标准。但也不尽然,“小学”属于基础知识和能力,学习任何一个“部”都必不可少,学完基础课之后,主要学习“经部”的内容,其他部分的内容相比之下要少很多,也许是归入“经部”的原因之一。《孝经》在清时已经确认是伪作(参考吕思勉《经子题解》等书),其思想价值也较为有限,但当时的社会体制有政治需要,故一直被列为“经”。正因为这些综合因素,所以现在人看来,“经部”的内容十分混杂。但不能将这种情况视为古人的无知,这是居于时代认知能力和水平的一种信仰认同,就好比,如果一个人坚信宇宙是由一个神创造的,那么他也就会相信地球是宇宙的中心,相信“末日审判”,相信“永恒真理”。一个时代,社会的认知能力和水平所及,必有共同的信仰认同,对文化系统分类的标准,会与其相符。如果用现在的思想来作为其理解、对错、好坏的评价标准,那是将古人当今人。因此,对古代典籍的理解、评价,只能以当时社会认知水平和能力作为依据。
《随书》“史部”,分十三类:
(1)正史。(2)古史。(3)杂史。(4)霸史。(5)起居注。(6)旧事。(7)职官。(8)仪注。(9)刑法。(10)杂传。(11)地理。(12)谱系。(13)薄录。
《四库总目》“史部”,分十五类,二十七子目
(1)正史。(2)编年。(3)纪事本末。(4)别史。(5)杂史。(6)诏令奏议。(7)传记。(8)史钞。(9)载记。(10)时令。(11)地理。(12)官职。(13)政书。(14)目录。(15)史评。
比较两个分类,《四库》显然更接近今天的分类观念。联系一些历史的状况,能给我们提供更多帮助。古代“史书”只能由官修,史官是吃皇家俸禄的官吏。对记录的事件做选择性记录在所难免。汉武帝推行“独尊儒术”后,编撰史书学者清一色是儒家学派传人,在诸子百家中,以儒家最重历史,其著述中史料最为丰富,对历史事件选择,基本是偏向于记录那些能表达儒家“大义”的事件,加上儒家从来就有“春秋笔法”的嫡传,不符合儒家价值观的东西,更是在评述、历史观点上大加讨伐。同时,对帝王“尽忠”,确保符合自己理念的王朝能够“永续”,儒家一直视为己任。因而,今天看来只能用作历史资料的一些东西,被认为对当时或以后的王朝“永续”很重要的东西,有些就会被列为单独一个“类”,如:刑法、谱系、官职、政书等,对这种分类确实不必过于在意。这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在对文化系统进行分类中,为什么会出现“经”这么个无法归类的,不伦不类的“类”。居于同样的原因,一些历史事件,虽历时千年,评价却高度一致,也就不足为怪了。
《随书》中“子部”,分为十四类:
(1)儒家。(2)道家。(3)法家。(4)名家。(5)墨家。(6)纵横家。(8)农家。(9)小说家。(10)兵家。(11)天文。(12)历数。(13)五行。(14)医方。
《四库总目》“子部”,分为十四类,二十五子目
(1)儒家。(2)兵家。(3)法家。(4)农家。(5)医家。(6)天文算法。(7)术数。(8)艺术。(9)普录类。(10)杂家。(11)类书类。(12)小说。(13)释家。(14)道家。
以上二个分类基本相同,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各种不同的观念、思想、方式,能相对自成系统者,或被认为由独立观点者,都归入“子部”。这些观念、思想和方式包含哲学的、军事的、数学的、艺术的、政治的等等,是完全的无所不包。用现在的观点看,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应属于不同的“部”,但在此同属“子”部。说明对哲学和科学基本思想的认知还处于相对肤浅的阶段,从《随书》到《四库总目》,其间相隔时间超过千年,这方面的认知却变化不大,由此也可从一个侧面看到传统文化发展变迁的状况。
《随书》“集部”分为三类
(1)楚辞。(2)别集。(4)总集
《四库总目》“集部”分为五类
(1)楚辞。(2)别集。(3)总集。(4)诗文评。(5)词曲
从现在的观点来看,分类所依据的思想标准没有太大变化。
能在一定程度上了解,熟悉古代的典籍分类,能知道传统文化的基本构架,以及构架中各部分内容的大致关系。也能从一个侧面体现传统文化发展的情况。对于学习传统文化有很重要的意义。清代学者王鸣盛在谈治学时说:“目录之学,学中第一紧要事,必从此问途,方能得其门而入。”(王鸣盛《十七史商榷》中华书局出版)。
文中所用《随书》、《四库全书总目》资料主要参考张衍田先生《国学教程》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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