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对于人只有一次,常人都有对生的留恋和对死的恐惧。
怎样才能看开,从而轻松坦然地面对死亡?
欧美人以宗教解脱:死了不过是换个环境,从人间到上帝那儿去了。所以有宗教信仰的人,都能很平静地接受死亡,高龄老人得了重病,主动放弃抢救。
中国人对死亡的看法比较复杂。
民间观念认为:人衰老了疾病缠身生不如死,那么死就是解脱。所以把结婚和老死称为“红白喜事”,也算是看得开。但是说归说,心理仍然摆脱不了对死亡的恐惧。
儒道释三家文化是怎样看开死亡的?
一、儒家对死亡的观念和态度
儒家不深究死亡之事,有人咨询孔老师如何看待死?孔子回答说“不知生,焉知死”,又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听天由命就是了。实际上回避了死亡课题。
但是儒家重亲情友情,对逝去的亲人、朋友,有浓重的感伤与思念。
白居易妻子亡故后,幼子失去了母爱,为了让小儿子开心,白居易每天晚上拉着他的小手出外散步,再踏着月光归家,“手携稚子夜归院,月冷空房不见人”(《为薛台悼亡》),一走进空空荡荡的卧室,再也见不到与自己朝夕相伴的伊人,立刻被海潮般的悲伤淹没了。
贺铸妻子亡故,晚上寂寞地躺在床上,“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半死桐》)。这夜里谁来为我掌灯缝补衣裳?只有那夜雨一阵阵敲打南窗。
又如悲悼友人。白居易的密友元稹故去,他思念亡友,感慨自己,伤感不已。“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梦微之》)。
儒家虽然感伤死亡,但在国家兴亡大事上,则浩然正气视死如归。
文天祥宁死不屈,“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正气歌》,)“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过零丁洋》)。
林则徐为了国家存亡,不避祸福勇往直前,“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赴戍登程口占示家人》)。
大清王朝摇摇欲坠,康有为、梁启超和谭嗣同等力主改革,但被慈禧老妖婆血腥镇压。得知清廷要大开*戒,梁启超走前苦劝谭嗣同一起离开,谭嗣同慷慨说道:“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
被捕入狱,死期将近,他在狱中壁上题诗:
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真是铁血丹心视死如归的英雄豪杰。特别是临刑前呐喊:“有心*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真如惊雷炸开,天地震撼,浩然正气,瞬间充塞宇宙。
儒家以为国为民献身的气节,慷慨赴死无怨无悔。
二、道家对死亡的观念和态度
道家对生死看得最为潇洒。“纵身大化中,不喜亦不惧”。
庄子老伴去世了,他的朋友惠施来吊丧,看到庄子正在敲着瓦盆唱歌。惠子很生气,你小子太没人味了,一辈子相濡以沫的老伴走了,你不哭也就罢了,居然还唱歌?
庄子就在现场给惠子开悟:人的生死规律是“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你生下来就开始死,你死的过程也是生。生老病死就像春夏秋冬四季变化一样正常,伤什么心?
庄子又说人活着是很苦的,就像刀子在石头上磨,又像马不停奔跑,疲惫不堪快累死了也停不下来。所以“生为赘疣,死为溃痈”,人活着就像长了个疖子,死了是疖子破头了。那么死亡不就是解脱就是轻松了吗?老伴啊老伴,你苦了累了一辈子,该歇歇了,多好啊!遗憾的是我还活着。
庄子弥留之际,他的学生们都来了,说老师我们商量过了,准备厚葬您。庄子说,天地就是我的棺材,日月星辰就是为我陪葬的玉石珠宝,世上万物是上天送我的东西,难道我的陪葬还不丰厚吗?我死后你们扔到山上就是了。
学生们不同意:我们担心老鹰乌鸦吃了老师。庄子说,我埋在土里也会被蚂蚁吃掉,你们从老鹰乌鸦嘴里抢来给蚂蚁吃,这样不是太偏心了吗?
陶渊明对死亡的看法接近庄子,其《挽歌诗》说,有生必有死,早死晚死都无所谓。人死了什么得失荣辱一了百了,该多么轻松。我死了唯一的遗憾,“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
陶老师看到过很多追悼仪式,最后人们将亡人送到墓地入土,就各自回家,有的人还唱起歌来。他感叹:“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无论你活着时多么重要,你死了都不算个事,大家很快就淡忘了,只有亲人还留有悲伤。其实亲人也别当回事,“浮生若梦,其死若休”。人活着是一场梦,死了就是去休息。回归自然,与山岳同体,得其所哉!何其幸哉!
三、道教的长生不死得道成仙
魏晋时的阮籍,受庄子逍遥游和郭璞游仙诗影响,向往像仙人那样,“翩翩从风飞,悠悠去故居。离麾玉山下,离弃毁与誉”。“朝起瀛洲野,日夕宿明光”(咏怀诗)。那是天马行空自由自在的世界。
如此,道教就和道家接轨了。道教尊老子为祖师,追求白日升仙,到天宫与诸神同在,或到蓬莱、瀛洲、方丈海上仙山去,法力无边自由逍遥。
四、佛家对死亡的观念和态度
佛家的“苦空观”看空了生死。
佛家认为,人生本苦,而且苦海无边。死亡是尘缘已了,也是苦难的解脱。
所以很多佛教信徒,谢世前都很安详,因为他们相信死后可以去西天佛国,还可以同故去的父母团聚。这与基督信徒看法相近。
白居易七十岁时,对禅理悟透了。一次他上山拜访九十岁的佛光大师,攀谈良久下山。佛光送他到山下。他知道这次是生离死别,写了《山下留别佛光和尚》:
劳师送我下山行,此别何人识此情。
我已七十师九十,当知后会在他生。
白居易对佛光禅师说,我们“再见”了,但再见要等来世了。来世我们还做好朋友。
唐寅(明)临终诗
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妨。
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
人活在世上,总有一天要散场。死后会到地府里,就像到异乡漂流一样。
天童如净禅师临终写一首偈:
活了六十六年,自觉罪犯滔天。打个哱跳,就活活陷入黄泉。
这才发现,咦!从来生死与我不相干”!
他写完,就掷笔含笑而逝。
禅师看透了盛世,“从来生死不相干”,死亡是好玩极了的游戏,死了就是玩完了回家,所以,临终前,还能谈笑风生,诙谐幽默地戏谑一番。这真是看开了看透了勘破了。
以佛家的轮回观念看生离死别,就不会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今天对濒临死亡的老人有一个服务项目——临终关怀,核心是让人看开死亡,从而轻松地告别亲友和人世。传统文化的死亡观是很好的资源。
【注】节选自李显卿《中国古代诗词导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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