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州有梅江。梅江不宽。站在此岸,能听见彼岸的声音。
我站在塔桥上,向远处眺望。夜色似乎阻碍了我的目光,由远及近,只看见褐色的江水缓缓地流淌。
我踩着浮桥,由此岸向彼岸行走。孩子们在桥上蹦蹦跶跶,童音飘散,宛如清脆的音符。夏夜的燠热被岸边蝉声唤醒,及至江中,又被江风稀释。江风拂面,拂过肌肤,一卷儿又一卷儿的清凉。
我握着栏杆,望江,望岸,望梅州。我不知这座城池,经历了如何的风雨沧桑。
我的目光落入江中,随波逐流。一束束光,已经在江中点燃。黄的、红的、蓝的,泾渭分明,又时而交错缠绕。波光跃动,或明或暗,一片金黄,又一地碎银。光,来自沿岸的楼群,来自万家灯火。我望着一扇扇窗,窗前人影绰绰。我知道,楼上的人也在看江,看人;听江,听人。生生不息的梅江,是梅州人的心灵画卷,一朝,一夕,日出,日落,逝水流年,百看不厌。
人声渐起,嘈嘈切切。听不到江水声。二十六只浮舟,稳如磐石,托着由此及彼的人。岸上,传来高昂的歌声。歌声掠过江面,惊扰了一只雀儿,它勉力飞翔,在江面起伏、盘旋。又一只燕子,从对岸飞来,划着精致的弧线,在粼粼的波光中留下一道优雅的剪影。
夜色中,两个旅人,我和他。他唱,我听。歌声被空旷的江面混响,被江风扩散,在彼岸与此岸间萦回。我听见了他的心跳,他的心曲,他的爱与情。江风,吹散了我与他之间的隔阂。
而他,阿碌,是土生土长的梅州人,会唱客家山歌。
我是旅人,旅人为客。他为旅人放开了嗓子。
“山歌唔唱心唔开,
大路唔行生溜苔。
四方宾客来相聚,
山歌美酒捧出来……”
客家人的歌声,如山野之风,在河面飘摇。我听出了原生态的质朴、热情、善良。
江中,一艘船远远驶来,是一艘红彤彤的游船,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火,裹挟着江风,裹挟着文明,岸上的树,岸上的人,喜庆起来。自然而然,音声相和。
梅州,在水一方。梅江,一江流水,十里长堤。水连水,人连人,心连心,连着祖籍梅州、分布在八十多个国家和地区的三百多万海外华侨华人。
阿碌,叫曾碌顺。梅江之畔,是他的“点”。他的两台音响,花去五千多元。他为旅人演唱,也为旅人一展歌喉提供“舞台”。他的名字里本是“禄”,他改为“碌”。只有忙起来,干起来,才有“禄”,才能顺,才能幸福。当晚演出结束,他一手拎一台几十斤重的音响,拾级而上,穿越寂静的街道,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梅州客家,英才辈出。宋湘、丁日昌、丘逢甲、黄遵宪、张弼士、林风眠、李惠堂、曾宪梓、田家炳……众多社会各界名人,其中不乏院士与大学校长。
南方的夏日,清晨,已是艳阳高照。我来到梅州市梅江区东郊周溪畔寻访一位先贤。“人境庐”,正是黄遵宪的故居,你会轻易想到东晋诗人陶渊明的“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故居古朴典雅,文化积淀深厚,展现了晚清时期客家人生活的历史风貌。客家书生黄遵宪,一生“明于识、练于事、忠于国”。其崇高品质与忧国忧民情怀为梅州人所津津乐道。
梅州客家还出了一位共和国的元帅——叶剑英,梅州梅县雁洋堡下虎形村人。我不由轻吟其诗:“雁有凌霄志,风雷不失群。遥遥飞万里,阵影入彤云。”鸿雁于飞,肃肃其羽。叶剑英纪念园青山含黛,田园青翠。馆内陈列大量珍贵的照片、手稿、题词、文献、文物,向人们展示着叶剑英元帅光辉的一生和崇高的革命风范。
梅州学宫,旧时为梅州最高学府。学宫坐北朝南,东西廊庑为悬山顶,上覆绿色琉璃瓦。梅江区文联在此处办公。文联负责人指着一个八角石凳言,朱德曾在这里发表演讲。1929年10月,朱德、陈毅等率领红四军由闽西挺进梅州,攻占梅城,史称“梅城战役”。
秋枫耸立,古树参天。革命的硝烟已然散去,故事却长久流传。
一位老人带小孙女在树下纳凉,一只嫩黄的幼蝶在小女孩面前顽皮地飞舞,小女孩兴奋得吱吱呀呀地叫,说的是客家话,我听不太懂,大人们都笑了。
《 人民日报 》( 2019年05月29日 20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