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中的麦穗
"明生啊,你这次放假,能不能帮我家收割小麦?爹出去打工了,娘身子骨又不好。"刘小麦站在我课桌旁,手指捏着作业本一角,眼神里带着恳求却又倔强地不肯低头。
那是1982年的春天,我在县城第一高中念高二。
窗外杨树的嫩芽刚刚冒出,空气中混着春泥的芬芳。
刘小麦是我同班同学,家在城郊的小麦场村,是个地地道道的农家女孩。
她个子不高,瘦瘦的,脸上总是晒得红扑扑的,一双手因常年干农活而粗糙发红。
上课时她总坐得笔直,认真得像对每一个字都有敬畏之心。
"行啊,正好我也没啥事。"我合上课本,点点头。
刘小麦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那太好了,明天一早我来接你。"
她转身跑开,单薄的身影透着一种坚韧。
我爹知道后,皱着眉头说:"明生,你这是咋想的?人家姑娘家,你整天往人家跑,多不像话。"
我嘟囔着反驳:"爹,您想哪去了?就是帮忙干活,人家困难。"
娘在一旁插嘴:"就是,孩子乐意帮忙,有啥不好?再说了,小麦那孩子多懂事。"
爹摇摇头,不再说话,只是眼神里满是疑虑。
第二天一大早,刘小麦就骑着自行车来了。
她穿着褪了色的蓝布衣裳,扎着马尾辫,清清爽爽的样子。
我跨上自行车后座,她使劲蹬着,自行车在高低不平的乡间小路上颠簸。
"你家就你娘一个人?"我问道。
"嗯,我爹在湖北一个工地做木工,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次。"她的声音被风吹散,听着有些遥远。
刘家的房子是青砖灰瓦,院子不大,种着几棵果树。
刘小麦的娘正坐在门槛上择菜,看见我们来了,挣扎着要站起来。
"阿姨别动,您坐着就行。"我赶紧说。
她是个瘦小的女人,脸色蜡黄,手背上青筋暴突,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许多。
"小周啊,来就来,还带啥东西,快进屋喝口水。"她拍了拍身上的土,客气地说。
我把带来的点心放在桌上:"这没啥,我娘让带的。"
刘小麦已经换上了干活的衣服,戴上草帽:"明生,咱们赶紧去地里吧,趁早凉快点。"
城郊那片土地,黄澄澄的麦浪翻滚,带着泥土的芬芳。
刘小麦的娘病得厉害,常年吃药,走路时身子一晃一晃的,看着心疼。
我拿着镰刀,弯腰割麦,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太阳毒辣辣地照着,脊背像是要烧起来一般。
手掌因为不习惯握镰刀,不一会儿就磨出了血泡。
刘小麦在一旁捆麦子,手上动作麻利,嘴上还不忘叮嘲我:"周明生,你这城里孩子,割得也太慢了!"
我直起酸痛的腰,抹把脸上的汗:"你行,你来!"
她咯咯笑起来:"我不是在割嘛!"
笑声在麦田上空回荡,青草和泥土的气息混在一起,闻着格外舒服。
日头晒得人头晕眼花,我们却笑得没心没肺。
午饭是刘小麦娘准备的,简简单单的咸菜和馒头,可吃在嘴里却格外香甜。
"明生,多吃点。"刘小麦娘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眼里满是慈爱。
那时候的友情,就是这样简单纯粹。
帮忙的次数多了,我也就熟悉了刘家的情况。
刘小麦爹常年在外打工,一年到头见不着几次面,家里只靠他寄回来的那点钱勉强度日。
家里的担子都压在她娘身上,可娘又病得起不来。
慢慢地,我不光帮着干农活,还修理家里的水管、电线,甚至帮刘小麦补习功课。
高二下学期有次考试,刘小麦数学考了95分,比我还高出5分。
她兴奋地跑来给我看试卷:"明生,你看,我考得比你好!"
看着她脸上洋溢的笑容,我心里暖洋洋的,一点也不嫉妒。
班上有人背后嘀咕:"周明生这是犯什么傻呢?当上门女婿啊?整天往人刘小麦家跑。"
?"
我脸一红,假装没听见。
脑子里却闪过刘小麦低头读书的认真模样,心里暗暗嘀咕:这帮人懂什么。
我爹是县里供销社的会计,日子过得还算安稳,从小教育我要懂得感恩回报。
"做人要厚道,要懂得帮助别人。"这是爹常挂在嘴边的话。
对我来说,帮助刘小麦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顶多就是少去几次游泳馆,少看几场电影罢了。
高考那年的冬天格外冷。
刘小麦家的屋顶漏了,我和几个同学一起去帮忙修理。
站在房顶上,寒风刮得人直打哆嗦,手指冻得发麻。
刘小麦端着热茶上来,小心翼翼地递给我:"慢点喝,烫。"
她的鼻尖冻得通红,眼睛却亮亮的。
我接过茶杯,暖意从手掌传到心里:"谢了,小麦。"
那个冬天,我们都埋头苦读。
她比我更拼,晚自习结束后还在教室里多待一个小时。
教室里的灯光映在窗户上,她的剪影格外孤独又坚定。
有次我问她为啥这么拼,她抬头看我,眼里闪着光:"想让我爹娘过上好日子,不想让他们再那么辛苦了。"
那一刻,我看到一个不屈不挠的灵魂。
最终,我考上了省城的建筑系,刘小麦留在县里师范学校。
临别那天,我们站在县城的长途汽车站,夏日的阳光灼人。
她递给我一个精致的小布包:"打开看看。"
里面是一个手工编织的书签,上面绣着几株小麦,针脚细密均匀。
"你看,这是麦穗,我用细线绣的。"她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这些年帮我家。"
我接过书签,心里一热:"客气啥!咱们同学一场。"
那一刻,我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汽车启动时,我看到她站在原地,阳光勾勒出她瘦小的轮廓,远远地,她挥了挥手。
大学四年,我和刘小麦书信往来。
她的字写得工工整整,每次信末都不忘问我是否还用着那个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