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回她:"天天用着呢,都快磨破了。"
其实我把那个书签夹在日记本里,舍不得用。
每当夜深人静,想念家乡时,我就拿出来看看,仿佛能看到那片麦田,那个勤劳倔强的女孩。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省城一家设计院工作。
刘小麦回到县城中学当了语文老师。
通信渐渐少了,可每年春节回家,我都会去她家坐坐。
她家的老宅子依旧,院子里的果树又长高了些。
刘小麦上大学第三年,她娘去世了。
那是个寒冬,电话里传来她哽咽的声音:"明生,我娘走了..."
我连夜赶回县城,看到她站在灵堂前,瘦弱的肩膀承载着巨大的悲痛。
我特意请假回去奔丧,看着她强忍泪水招待来客,心里酸楚得很。
深夜,送走宾客后,她终于崩溃,蹲在院子里无声地哭。
我递给她一条手帕,沉默地站在一旁。
有些痛苦,连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
那以后,她爹也回乡养老,一个人住在那个老宅子里,种着几亩地。
我回省城后,常想起那个雪夜,刘小麦孤独站立的背影。
1991年春节,我回县城探亲。
无意中听说刘父摔伤了腿,卧床不起。
我二话没说,买了些水果就往刘家赶。
推开那扇掉漆的木门,院子里堆着没劈开的柴火,屋檐下挂着几串红辣椒。
刘小麦正在灶台前忙活,头发乱糟糟的,围裙上沾满了灰。
看见我进来,她愣了一下,笑了:"周明生,你咋来了?"
她脸上多了几分倦色,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上。
我放下水果,皱眉道:"小麦,你爹呢?"
"在里屋躺着呢。前些日子从梯子上摔下来,医生说得卧床两个月。"
她声音低了下去,眼圈微红:"学校还有课,家里的活儿都堆着呢。"
我进里屋看了看刘父,老人比我记忆中消瘦了许多。
床头柜上摆着几瓶药,屋里充满了药味和老人特有的气息。
见我来了,刘父硬撑着要坐起来,脸上写满了惊喜。
我忙按住他:"刘叔,别动别动,我来看您了。"
"小周啊,你还记得我们老刘家,真是..."老人的眼圈红了。
出来后,我二话不说卷起袖子,先把院子里的柴火劈好。
寒风呼啸,劈柴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
我又爬上屋顶,修好了漏水的地方。
屋檐上的冰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晶莹剔透。
刘小麦站在一旁看着,眼里闪着泪光:"明生,你忙你的去吧,这些我自己能行。"
"少废话!"我头也不抬,"再给我找个抹布,擦擦窗户。"
屋里屋外忙活了一天,天黑时,总算把环境收拾得整洁。
刘小麦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饭,有红烧肉、白切鸡、清炒青菜,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
"明生,多吃点。"她给我夹菜,动作和她娘一模一样。
那年春节,我推掉了单位的聚餐,每天往刘家跑。
帮着做饭、洗衣、打扫卫生,还陪刘父下象棋。
下雪天,我扫院子里的雪;晴天,我领着刘父在院子里晒太阳。
看着老人眉开眼笑的样子,我心里也美滋滋的。
眼看着老人的气色一天天好起来,我心里也踏实了。
单位同事打电话来问:"周明生,你这是在干嘛呢?春节不回来团聚?"
我笑着应付过去:"帮老同学家里忙点事。"
谁知道这一帮,就变成了每年的习惯。
工作第五年,我所在的设计院*,大批裁员。
我成了"待业青年",整天在省城的大街小巷转悠,心里头像灌了铅似的沉重。
那时候的省城已经开始热闹起来,高楼大厦拔地而起,马路上的车也多了。
我却像个局外人,站在繁华的街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刘小麦知道后,隔三差五给我寄来信件,信里总是充满鼓励:
"周明生,别灰心,你那么有本事,肯定能找到更好的工作!想想咱们高中时你是怎么帮我补习的,什么难题到你手里都迎刃而解。"
信封里有时还夹带着一些当地特产,馒头片、辣酱、腊肉,朴素得让人心疼。
我知道,她的工资并不高,却舍得给我寄这些。
在最困难的那段日子,我曾想过放弃,离开省城回县城。
夜深人静,我躺在出租屋的小床上,盯着斑驳的天花板,感到无比茫然。
可每每想起刘小麦那双执着的眼睛,想起她面对困难时的坚韧,我又有了继续拼搏的勇气。
"不能认输,不能让她看轻我。"我暗暗对自己说。
终于,经过几个月的奔波,我在一家小公司找到了工作。
工资比以前少了一半,但总算有了着落。
我第一时间给刘小麦写信报喜,信中洋洋洒洒写了三页纸,像个孩子一样炫耀自己的成就。
她回信很快,字里行间都是由衷的高兴:"我就知道你能行!"
1999年春节,我照例去刘家帮忙。
刘父的身体大不如前,整日卧床。
刘小麦已成了县中的骨干教师,却依然住在那间老房子里,守着她爹,守着那几亩地。
她的头发间已经能看到几根银丝,眼角也有了细纹,但笑起来依然那么明亮。
那晚帮她收拾书房时,我无意中翻到一本日记。
本不该看的,可翻开的那页正好写着我的名字。
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周明生又来了。他在省城失业了,却不肯跟我多说。看他清瘦的样子,心里难受。他总是帮助我,可我却帮不了他什么。今天做了他爱吃的肉末茄子,他吃了两大碗饭,看着他吃饱的样子,我也高兴。"
日记下面还贴着一张照片,是我们高中时的合影。
照片上的我们青涩懵懂,笑容纯真无邪。
我合上日记本,心里又酸又甜。
原来这些年,不只是我在关心她,她也一直在默默关心着我。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人生最珍贵的不是名利,而是这种深沉而持久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