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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青达济天下
「下班后回家,我们好好谈谈。」
收到这条信息的时候,我正在提交前往安蒂亚参与撤侨任务的申请。
「等我回来再谈吧,我出差了,爸妈那儿麻烦你多照顾。」
给我先生回了消息,我便随外交团队坐上了前往战区的飞机。
靠在飞机的小窗上,耳边还是早上吵架时先生的那句:
「我觉得你爱工作胜过爱我。」
1、
这是我第一次参与撤侨。
按理说,以我不足两年的工作经验不够格参与如此重大的外交事项。
但我研究生辅修的专业是利亚语,正是战乱区安蒂亚的官方用语。
前往战区撤侨,最重要的就是与各方人员的沟通和配合。
我学的这门小语种可谓是雪中送炭。
我们一行外交人员乘着撤侨的飞机,向着那个动荡不堪的国家飞去。
机舱里很安静,大家都面色沉重。
我此刻的脑子随着飞机的颠簸也昏昏沉沉。
可能看出我心情不佳,我的上司,也是带我的师父——许国林,开始和我闲聊几句天:
「小云呐,你最近和小周是不是闹别扭了?」
我挤出一个无奈的笑,「没有,师父。」
「其实你们俩啊,都是特别好的孩子,就是你太理性,他太感性,还都是一样的倔脾气。」
师父叹口气,打算开启他一贯的唠叨。
我赶忙从包里拿了一个面包,塞进他手里:「老许啊,快吃吧,一会儿到了。」
师父听见我叫他老许,就知道我是听不进去了,只最后说了一句:「俩倔驴。」
我偏过头去,窗外的天一点点变黑,心情也莫名地压抑起来。
很快,飞机安全着陆。
就在我正要起身拿行李的时候,几声巨响突然炸起,吓得机舱里的人都弯下腰去。
几秒后回归平静,只是机场周边地区的爆炸。
可我惊魂未定,这几声一下子让我更加接近了原本只在培训片子里看过的战火。
我拎行李包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攥着,被师父看见。
「知道害怕了?提交申请的时候我看你挺来劲啊?」
师父调侃了我一句,便大声在机舱通道里向所有人员喊话:
「所有人把之前配备的国旗贴纸贴在手上或显眼位置,另外护照一定不能丢,仔细检查一遍!」
我赶紧老老实实把国旗贴在手背上,把书包口袋拉链反复检查。
大使馆的车已经来接,我们在一声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子弹声和炸弹声中,忐忑地前往大使馆。
这一路上,关卡重重。
当地正规军对于驶入人员的盘查十分严格,但当我们拿出中国外交护照时,都为我们亮起了绿灯。
为了让我们稍微放轻松,师父开启了他不擅长的硬聊天。
「傅海啊,听说你和小云是校友啊?」这一句话让这次的外交随员傅海短暂地转移了一下注意力。
「对呀许老师,我和方云学姐算是同门,只是我入学的时候学姐已经毕业了,但是学姐的课业成绩一直在我导师嘴边挂着,我们都快听出茧子了。」
傅海笑着说起来,车上的氛围也算好一点了。
我也礼貌地客气两句,但视线始终盯着窗外滚起的浓烟。
「风云人物啊小云?」师父从前排转头给我塞了瓶水,「人家夸你呐,你看你这苦瓜脸!」
我也觉得不妥,赶忙冲傅海笑了笑,「我这个人在学校的时候就是个死读书的,不太会说话,学弟别介意。」
傅海是个情商挺高的小伙子,爽朗地打趣了我几句。
经过数次搜查,总算到了目的地。
若不是司机带我们进去,我实在很难相信眼前这个破壁残垣,看不清楚台阶的建筑,会是大使馆。
几根柱子都成了半截,原本应该有的铭牌早已不见,只有临时挂上去的一块大的木板,刻着地址的几个字。
刚刚放松下来的心情又一次捏紧,我们沉重地迈着步子跟上接待的同事。
动乱之下,是没有国别之分的。
我看着脚底的砂子,第一次深刻地理解了这句话。
2、
驻安蒂亚大使馆的同事们都已经转移到了地下室办公,我们进去的时候,压抑感和慌乱感充斥内外。
所有外交人员召开大会,对接各方工作,安排撤侨事宜。
随我们一同落在安蒂亚的飞机一共六架,这已经是综合当地上空领域安全状况的最大批次数量。
但滞留在安蒂亚的侨民数量远超飞机承载数量。
最终,我们和国家外交部统一决策,开通海陆空三条撤离渠道,把承载力扩展到最大。
任务下发,我、师父、傅海三人为一组,负责打开陆路撤离通道。
在等待物资部同事为我们刊印地形图的间隙,我们开了个三人小会。
师父许国林食指轻敲了两下桌面,我立刻会意,打开笔记本,熟练地讲述具体行动策划步骤。
撤侨行动的各项方案,从我进入外交部的那一天起,便每月都会被师父抽查,注意事项、风险排查等理论知识可谓是烂熟于心。
傅海在一旁紧张兮兮地跟着我的声音做笔记,偶尔提出几个疑问。
我都按照国际标准解决方案回答了他,最后一句话说完时,我扭头看着师父,等他点头。
可是师父的眼神里,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很好,准备出发。」
在傅海去取车的时候,师父突然叮嘱了我一句。
「小云啊,有时候,知识越多越会成为你的束缚,偶尔失去理智也不一定是坏事。」
嗯?莫名其妙的,师父抽风啦?平时不是他逼着我背各种条文方案的吗?
「你别拿那眼神看我,」师父拉开车门,「我是怕你想太多想傻了。」
来不及细思量这几句话到底有何意义,我们便上了路。
这一趟出去,就是要找到还在运营的大客车公司,或者有愿意出车载人的大巴车主。
跟着电子卫星定位,我们躲开叛军的占领区,在有限的范围里尽可能地探访。
「下一家,对,就是前面一拐角就到了。」傅海看着通讯设备里的导航位置,激动地指着位置。
一路开过来,这一片好像还算和平,有几户小贩还在做生意。
我盯着手上那张刚被自己画了几个叉的地图,心里默默祈祷,这个客运公司一定要幸存啊!
车停在一旁,我塞给一个小孩几块水果糖,她便拉着我的手,带我找到了客运站的老板。
我向其出示了中国外交护照,表明了我们的需求。
那老板的口音极其当地,但结合他的表情,我和傅海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转述给师父:「他说,只接受粮食交易,且不提供司机。」
大使馆内有多少粮食储备,我们是不清楚的,有没有人会开大型客车,也是个问题。
师父把烟头用脚碾灭,「答应他,但是明天早上他们要把车开到使馆门口,一手交车一手交粮食。」
我朝傅海点点头,他去和老板交涉,而我则去后面车场计算总载客量是否足够。
就在我给大使馆发回具体信息时,刚刚那个小姑娘悄悄地站在我身后,仰头望着我。
我蹲下来,从兜里拿出最后一块小巧克力,递给她。
那双脏兮兮的小手紧紧地攥着巧克力,她忽然很小声地问我:「你们是外国人吗?」
我擦了擦她脸上的土,用利亚语回答她:「对呀,我们是中国人。」
「那你们是不是可以回家?」
「对,我们来接中国人回家。」
「我能和你们一起走吗?」
她问出这句话时,我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你家里人会担心的,姐姐送你回去吧好么?」我拉着她,要往回走。
「我没有家了。」她乖乖地被我牵着,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我喉头一紧,但不想表露出来。
「他们都被炸死了。」
「我不想死。」
「可以和你们一起走吗?」
我一手牵着那双小手,一手死死捏着刚刚计算车载量的本子。
我的理智告诉我,这次工作是要带中国人回家。
我没有能力带走所有人。
「学姐!谈好了该回去了!」傅海的声音从前面的位置传过来。
我深呼吸,多年的理智和冷静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
我蹲下去,温柔地朝这个小姑娘笑,努力搜索我脑海里所有利亚语美好的词汇:
「在中国,离开的亲人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别怕,他们会保护你。」
我自己说完,都觉得苍白,无力。
原来在真正的灾难面前,所有的童话听起来都这么扯淡。
我搜刮自己的背包,还有昨天师父没吃的那个小面包,我也一起塞进小姑娘的手里,咬着牙转身匆匆离开。
我的脚步很快,也很乱,更不能停。
可就在我要上车离开的时候,她还是跑过来了。
那一刻,我心都停了一拍。
说实话,我害怕她求我带她走。
她畏畏缩缩地看了我师父和傅海一眼,偷偷走到我侧边,往我手里塞了一个小贝壳。
「阿妈说过,不能白拿别人的好吃的。」
她恋恋不舍地看了那贝壳一眼,一步三回头地往帐篷那边走。
我不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
我只记得,我的腿不听我的使唤了。
傅海跟我说,我让那个小姑娘回去收拾她爸妈留给她的东西,拜托了客车老板明天让她跟着车一起来使馆。
我抱着包,靠在窗子上。
「学姐,我说句煞风景的话啊,你这属于违反规定了,而且这安蒂亚孤儿有多少你知道吗?你救不过来的。」
傅海一边开车,一边叨叨。
他说得对,我心里清楚。
「傅海,你小时候有没有学过一篇课文?」
「嗯?」傅海被我的话题转换整得一愣,师父也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海滩上有许多搁浅的小鱼,有个小男孩就一条一条把他们往大海里送,不然会被晒*。
那时候也有人告诉他,救不过来的,没有人在乎的。可你还记得那个课文里,小男孩是怎么说的吗?」
车里沉默了起来。
看来大家的九年义务教育课本都是一样的。
我在心里重复了一遍那个答案:可这条小鱼在乎、那一条也在乎……
3、
回到使馆,我们立刻投入安置侨民的工作当中。
从安蒂亚正规军与叛军正式交火开始,大使馆就在发布公告,将滞留的中国人召集起来,等待统一撤离。
这两天陆陆续续人越来越多,大部分是基建公司在安蒂亚的工人,也有很多在此地生活的侨民。
大家此刻都被不安笼罩,将期待的眼神投向我们这些脚步匆匆的工作人员。
我跟着师父,在地下室里前往会议厅。
狭窄的通道两边,一个个陌生面孔局促地坐在那里,将目光焦灼地放在我们身上。
和我这两年在办公室处理着一个个标准的文件不同,原本一潭死水的工作,在此刻鲜活起来。
「各位手上是最新统计出来的所有滞留人员的名单,我们已经按照集体情况进行海陆空三组分流,沿途经过的相关国家,中央已经为我们疏通关系,请大家放心。在带离过程中,请大家认真核对身份,注重效率,我们一起,安全回家。」
工作会议一散,我们便组织被分到陆路撤离的人员到后方聚集。
与我们同行的还有几名特种部队武装人员,看着他们我心里踏实了一点。
师父拿起喇叭,对眼前依靠说话寻求安全感的人群喊话:
「安静。」
那喇叭的质量一般,但这两个字出来的时候,只剩下远方的几声轰隆声,我们面前一片寂静。
「我们理解大家的焦虑心情,但越是危急时刻,越要沉着冷静,听指挥,守秩序,懂配合,我们才能更快更安全地回去!」
我和傅海一人一边,站得笔直。
「现在,请所有人员,拿出能证明自己身份的证件,排好队等我们的工作人员审查。」
提及证件,人群中又有些*动。
在这里面,不乏有与当地人结婚的中国人,几个抱着的孩子都有着混血的眼睛。
「我们会带大家回家,中国人及其配偶、子女、父母,都可以跟我们一起走,但也要进行登记,请大家积极配合!」
此话一出,几个当地的男人女人喜极而泣,几个小孩子鼓起掌来。
这一晚上,统计名单,核实身份,登记人员,安排伤员优先位置,忙忙碌碌中,也算是紧凑有序。
就在天蒙蒙亮时,我和傅海扛着与老板商议的储备粮等在了门口。
我们的视野没有多远,漫天的尘沙卷的乌烟瘴气。
到了约定的时间,没有听见预料中的汽笛声。
我突然不安地和傅海对视一眼。
就这一眼,我看见傅海眼里的惊恐,我立刻扭过头去。
就在我们昨天去过的方位,冲天的火光,大片的黑烟席卷了本就黑蒙蒙的天。
那是导弹空袭的迹象!
后面聚集等待上车的人群只是惊恐于如此大规模的爆炸,而我和傅海,此刻复杂的心情里还充斥了一丝绝望。
我俩沉默的祈祷并没有任何奇迹发生,相关工作人员很快在我们的卫星通讯设备上告知,昨日我们前往的那个分区遭袭,现在已沦为叛军战区。
我一时间回不过神来,手颤巍巍地伸进兜里。
里面是一枚贝壳。
昨天,我才答应了她要带她走的。
巨大的无力感包裹了我,可我没有时间哭。
这一消息,意味着昨天的筹划全付之一炬,陆路彻底堵死。
我们马上联系已经出发的工作人员,看看航空路线和海上路线哪一条可以增加客载量。
当下我们需要尽快出发,耽搁越久,滞留人群就会越躁动,难免会出乱子。
经过简单紧促的协商,航空和海上路线硬是协调出了多余位置来接人,此时我们要兵分两路。
我和傅海是这个组里唯一会说利亚语的,注定要一人一边。
师父在这么紧张的氛围里,还是捏了捏我的肩膀,用他的褶子笑跟我说:「我跟小海一路,小帅哥比你幽默,路上不无聊。」
其实我心里明白,傅海年纪还小,需要师父坐镇。
只是,我也从未真正地挑过大梁,一股恐慌窜上来。
从小到大,无论学习还是工作,我刻苦努力,不打无准备之仗,所以我事事冷静,所幸以往没有什么超出我的预料过。
我对这种恐慌的感觉异常陌生,原来这种不确定的感觉如此可怕。
我还是故作镇定地向师父点了点头,带着两名特警组织人群向海上航线的接送车走去。
4、
终于带着我这支分队的人员安稳地坐在前往港口的车上,我站在车头最前边,用两种语言为大家坚固信心。
在这期间,有个小男孩不停地问我:
「还有多久?还有多久?」
我耐心地一遍一遍回答他:「很快了,我们一定能到。」
在得到我坚定且一次次的回复后,小男孩确实有点放松下来。
我看着他,忽然耳边想起我先生总挂在嘴边的那些话:
「如果有一天,我和工作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方云,你是真的爱我吧?」
「云云,你能不能每天出门前大喊一句你爱我啊?」
……
我的回答都是那两个字:幼稚。
但此刻,听着小男孩一遍遍的询问,我好像忽然理解了我先生。
是因为心里不安,才会总想要肯定的答案。
是我,在追求升职的路上忘记了我们一个又一个纪念日;
也是我,在每次约会的时候,都会莫名其妙地聊起工作;
甚至家里人生病,也是只有我先生一人忙前忙后,我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出差;
……
曾经我总觉得我们之间没有矛盾。
我低头看看手里的贝壳。
是啊,太久的等待得不到回应,心里的不安终会化成矛盾。
道路两边,偶尔有逃亡的难民。
今日不知明日事。
我摸着手上的婚戒,有点想我先生了。
等我回去,我要坚定地告诉他:
我很想他。
我转身,拿起车载喇叭,坚定地向车上的所有人讲:
「马上就要到港口了,大家打起精神来,我们一定能平安回去!因为,不仅是我们在努力着,在海的彼岸,祖国有许多人也在共同努力着,请大家相信,天不负我华夏!」
5、
到达港口后,原本海运小组所带的人员已经悉数上船,带队的两名外交同事特地来接我们。
我与他俩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那时,谁也不在乎谁多做了工作,谁也不介意谁插手自己的任务。
那一刻,我才明白,我们在做的不仅是一份工作。
我们在完成一份使命。
既然是使命,哪有什么你的我的?
我和两位同事素味平生,但此刻,默契得像多年的好友。
一个眼神,便知道自己的劲儿要往哪里使。
滞留人员也非常配合,我曾经在脑海里做的几个突发事件预案都没有发生。
大家的心是齐的,就出不了岔子。
就在我们以为一切顺利时,船队的船长突然宣布要关仓。
这一句话出来,还没上传的人员立刻慌乱起来。
大家疯了一样往前挤,惶恐地吵嚷起来。
我来不及思考,立刻抄起喇叭先努力维持秩序,让大家保持冷静;
同时在两名特警大哥的帮助下,和两位同事挤进人群中,去和船长协商。
其中一名同事的脸在挤的过程中被不知什么东西划伤,血顺着脸颊流下来,我看了心里一紧。
但他站稳之后,立刻上前和船长沟通:
「载客量还没有达到最大,之前都谈好的,为什么要关仓?」
「核载量已经到达最大了。」船长表示无奈,开始给我们解释。
我们租用的这支船队,按照安蒂亚法律,最大载客量是足够所有人上船的;
但是这支船队所属权是其邻国——贝罗合众,按照贝罗合众的海商法,核载量只能容纳我们滞留人员的三分之二。
我了解了这个问题之后,还是冷静地上前,笑着低声在船长耳边商量,我们愿意出双倍的价格,还请他通融一下。
可是船长依旧摇头,后退一步,非常坚决地和水手们下令,关仓。
我和旁边的同事急了,伸出三个手指,「三倍,麻烦您行个方便!」
船长把我们扒拉开,语气又无奈又急躁:
「如果我答应了你们,我会面临贝罗合众的刑事处罚,对不起。」
「关舱门!」
我们没拦住的这一嗓子,直接让还没上船的侨民炸开了锅。
一时间,混乱、吵嚷、哭喊、踩踏……
我大口地喘着气,试图控制局面,但显然太过无力。
难道就这样放弃了?
难道就这么困住了?
不远处,那个在车上一直问我时间的小男孩此刻在他父亲怀里,惊恐被动地往前挤,被不同方向的手臂无意识地打了好几下。
我口袋里的贝壳也在刚才那几下推搡中,碎了。
我答应过她,要带她走,我食言了。
如今,我答应了眼前所有人,要带他们回家。
人,不能食言两次。
我拜托两位特警大哥,架着我最快地到达舱门位置。
我不知道那时的我有多狼狈。
我举着自己的外交护照,水手们只给我一个人放行。
迈到舱门的那一刻,我知道身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
甚至可能是绝望的眼神。
我一脚踏舱门里,一脚留舱门外,死死扒住舱门,脸也贴在舱门上。
我不知道我的动作滑不滑稽,我只知道我决不能让这个门关上。
两个特警大哥立刻会意,也过来挡住舱门,拦住上前拉我的水手。
我们几个的拉扯,引来了更多的水手拖拽。
就在我被扯着领子往下时,我的那两名同事从我身后出现,替代了我扒住那扇门。
原本愤怒绝望的侨民们看着上面舱门的拉扯,竟然莫名地安静下来。
我一边掰开那壮汉拉我胳膊的手,一边用中文朝下面大喊:
「大家放心,你们不上船,我们坚决不开船!」
说完这句,我朝向我走来的船长示意:
「我明白您的顾虑,您看这样好不好,您先别关舱门,也别启航,在等一个小时,只要一个小时。」
船长看着底下一双双眼睛,又扭头看我们几个不知死活地抵在门上,还是松了口:「一个小时之后,必须出发。」
我安排两位特警大哥先去安抚未上船的群众,随即和两位同事商量对策。
「我马上和外交部俞秘书长联系,让他去申请贝罗合众国的刑事特赦令;你们直接联系该国接应的使馆人员,我们两头一起使劲,只有一个小时,搏一把。」
我的信息发出后,外交部第一时间启动紧急联系,与贝罗合众国外交部交涉,请其协调政府相关部门批准核载标准扩充,免除船队刑事责任。
我的同事那边也立刻对接上了驻贝罗合众大使馆的工作人员,阐明相关情况,配合政府调查核实情况。
在等待消息的时候,我和两位同事还是四仰八叉地坐在舱门口,生怕船长变卦。
我终于腾出手来,把我衬衫上的扣子重新扣了一遍,有两个还被扯掉线了,我只能把这两枚扣子揪下来,打算揣兜里。
「这俩扣子还不一样,你补过啊?现在年轻人还挺节俭。」其中一位同事为了打破紧张的氛围,唠了两句家常。
我才想起,这件衬衫最下面那颗扣子之前就掉了的,可这件衬衫是我通过资格考试的时候欢天喜地买的,不舍得扔就一直穿。
原来他帮我补上了啊。
握着这颗扣子,我好像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情:
不管多晚回家,餐桌上都有烧好的凉白开;
一时兴起养的花,即便我出差几个月,也养得繁茂;
父母有时要办的事情,我抽不开身,往往都会直接甩给他去做;
……
我习惯了他默默在我身边,却忘了给他回应。
把婚姻走成这样,我真是活该。
就在我们各思所想的时候,船长小跑着向我们赶来。
6、
船长走到我们身边,朝我诡异一笑,还整得我心里有点发毛。
「所有人,有序上船!」
呼!
我长舒一口气,和两个同事情不自禁地抱在一起。
船长还拍了两下手,十分赞许又欣慰地说了一句蹩脚的中文:
「原来这就是中国速度?厉害!」
我们也终于释怀地笑起来,笑得泪从眼角悄悄滑下。
汪洋的大海上,我们逐渐驶离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国家。
短暂的欢呼过后,又是一片寂静。
那毕竟是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家,有些孩子从出生就在那片土地上。
从小我就从课本上知道一句话,和平来之不易。
历史影片、电影电视、书籍资料都没有这一遭让我为之震撼。
和平,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作为一名中国人,我已经拥有足够的幸运了。
船驶入南海,与祖国接壤的那一刻,几艘国家级军舰为我们护航。
我的一颗心,在那时轰然落地。
那股巨大的安全感,在我看见中国军舰旗帜的时候,猛地包裹了我。
攥着护照的手,终于放松下来。
不远的港岸上,穿着制服的一排排解放军,正翘首以盼,来接我们回家!
7、
有序组织人员下船,我和几个同事配合国家人员善后,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船长。
我礼貌向他致谢和告别,他举起手里的一个国旗勋章向我炫耀地晃了晃。
「刚刚你们的长官说,如果我以后有需要,你们会欢迎我,对吗?」
我笑起来:「当然,但我忠心祝愿您只是来这里旅游。」
「哈哈哈哈那是自然!」船长离开之前,又望向那一大片正在离开的人群。
「这才是一个大国该有的作为,我见识到了。」
这句利亚语,他说得很标准,我听得很骄傲,也很自豪。
不由得又看了一次我手里的护照,想起我第一次拥有它的时候,师父跟我说的那句话:
「中国护照不一定能带你去世界任何地方,但能把你从任何地方接回家!」
8、
交接完所有事宜,我和同事们便从港口大厅离开。
刚迈出警戒线,我便看见一个修长的人影在伸着脖子东张西望。
「周远。」
我大声地唤他,向他走过去。
他猛地扭过头来,看到我的那一刻,朝我奔来。
周远把我紧紧抱住,好像一撒手我就会跑了似的。
我的灰头土脸全蹭在他的衬衫上,还真有点小尴尬。
「你不是说要好好聊聊吗?我现在有空。」我被他抱着,轻声说。
「不聊了不聊了,就是做妾,我也愿意!」
他带着点鼻音把我抱得更紧了,我也笑得哽咽:「妾?那正宫是谁啊?」
「工作呗。」他还带着一点小傲娇,和当年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一样。
我仰起头,从兜里翻出一枚扣子:「帮我补个扣子吧,我升你做正宫。」
「我该给你补点脑子呜呜呜呜……」
他哭,我也哭。
但好在,一切都为时不晚。
那枚碎掉的贝壳被我磨成了粉,做了个小坠子,戴在颈间。
我握着先生的手,往家的方向走去。
温暖的风吹过来,很甜。
好像是安宁的味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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