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冰和他的《苏东坡新传》。
部编小学语文三年级上册选入苏轼的《赠刘景文》，使这首诗家喻户晓，尽人皆知。其中后两句“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注家通常说“橙黄橘绿”指“秋末冬初”；或者泛泛而言苏轼借此勉励刘景文在秋冬严酷之时更要焕发生命力。至于“橙黄橘绿”为何值得刘景文记取，就没有注家进一步深思；秋末冬初的事象很多，苏轼为何要以“橙黄橘绿”来指代秋末冬初，也未有注家顾及。也就是说，“橙黄橘绿”的实际所指，注家没有进一步深挖。
唐代诗人张九龄《感遇》其二有云：“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苏轼糅合“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成为“橘绿”一词，而其用意则在张九龄诗句中的“岁寒心”。秋末冬初之际，橙黄、橘绿都是自然现象。橙黄指橙子果实之黄，橘绿指橘树枝叶之绿。但是“最是橙黄橘绿时”句中之“橙黄、橘绿”不是并列关系，而有主次之分。橙黄是陪衬（作时间状语，指在橙子黄时，也就是一般注释所说的“秋末冬初”），橘绿才是主旨。换言之，“最是橙黄橘绿时”可以写成“最是秋冬橘绿时”，而诗意仍然不变。“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意思是一年中最值得记取的好景就是当橙子黄时，橘枝犹碧绿如初。“橙黄”表明由秋入冬之自然时节，而“橘绿”体现的是不关地气暖重在岁寒心的不畏严寒的高洁品格。苏轼作此诗时是在1090年初冬，刘景文已经58岁。橙黄时节橘犹绿，苏轼劝勉刘景文不但要有老当益壮之身，更要有岁寒不凋之心。
《赠刘景文》前两句“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李一冰认为并非闲吟花草，两句指刘景文兄长六人皆已亡去，只剩刘景文自己如傲霜之菊枝（李一冰著《苏东坡传（下）》，江苏文艺出版社2013年版第79页）。李一冰可谓读书得间。这也映衬出诗中“橘绿”并非浮泛应景之词。苏轼《乞擢用刘季孙状》说刘平“诸子独有季孙在，而年已五十有八”；《乞赙赠刘季孙状》说刘平有子七人，“诸子颇有异才，而皆不寿”，“独季孙仕至文思副使，年至六十”（曾枣庄、舒大同主编《苏东坡全集》，中华书局2021年，第1523页，第1589页）。这与李一冰所论完全吻合。刘平就是刘季孙的父亲，北宋名将，镇守边关被俘，“不降而死”。他的六个儿子都已去世（“菊残”），只剩下刘季孙一人健在（“犹有傲霜枝”）；在此橙黄初冬时节，橘叶（“刘景文”）应该更绿（“岁寒心”）才是。
可惜的是，刘景文两年后也去世了。刘季孙字景文，苏轼赠刘景文诗称字，表状称刘季孙名，极其得体。了解刘景文的身世背景，我们就会对苏轼的遣词造句有更深体会。试想刘景文得到苏轼赠诗，心中当如何激动。苏轼勉励刘景文，即使你父兄都已亡去，你虽已无所倚靠，但是你这一家还有你如橘绿傲立霜雪，你要坚定岁寒不凋之志！苏轼对友人的真诚祝愿和真切帮助（在刘景文生前强力荐举，在刘景文死后为他争取朝廷抚恤金），在诗文中表露无遗。（作者为河南平顶山学院文学院教师）
沈喜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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