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听懂人话的龟「白101」
昊氏茶墨 黑白酒馆 3天前
黑白酒馆•社会故事
Vol.101
文/拦马书生
今天要论一只乌龟的自我修养,不会听人话的乌龟不是好宠物,小龟作为年度最好养活的宠物之一,不吵不闹,在完成了陪伴小主人度过漫长童年的任务之后,仍难以与主人建立亲密关系,当你活成女皇,不一定有人搭理,当你活成乌龟,一定很好欺负。
因为我和我妈精神高度洁癖,所以即便我爸非常喜欢动物,但在我24岁离家之前,我家只养过一种宠物,就是小龟。没想到的是,那只龟被我们养成精了。
之所以是龟,用的是排除法:我和我妈对宠物有高度的要求——不能会叫唤,烦;不能掉毛,烦;不能寿命太短,恐惧;不能吃得太多,养不起。
我爸最后得出三个结论:只能养蜘蛛、蚯蚓和乌龟了。
然鹅,我是最怕蜘蛛的,看到蜘蛛我能血液倒流,高二的一天语文课,我前桌脑袋顶上垂下一根亮线,抬头顺线一看,是一只从教室天花板垂下来的蜘蛛,我像个女人一样尖叫起来,被同学们笑了一个学期。
还有一次趴在床上看书,左手按住书本,右手正常翻页,结果翻过一页,手背上赫然一只蜘蛛,差点休克。
蚯蚓我爸是不同意的,说虽然所有条件都吻合,但养个看不见的宠物有什么意思?平时就看一盆土吗?
最后,在我和我妈不在家的时候,我爸花了十块钱从街上领了两只小龟回来。
那只龟很普通,就是通常所言的假巴西龟,绿色的,小小的,腮帮子上有两块红,花鸟鱼虫市场上最常见最便宜的品种。
我爸还胆怯地试探我妈的态度:不会叫、不掉毛、吃得少、寿命长,可以吧。
我妈瞥了一眼:养着吧。
然而就跟全天下所有的男人一样,热情过了,爱心也就淡了。没超过一年,那两只龟就成了我妈的饲养对象。
小龟确实很好养,放在鱼缸里,一半石头一半水,每天俩龟在水里连吃带拉够了,就上岸来晒壳,脑袋和爪子长长地伸出去,像老照片里隔着柜台抢年货的人,十分呆萌。开始听从卖家,夏季的时候每周给小龟投喂一次小鱼小虾米之类的,这任务我爸兴致勃勃地做了不到一年就交接给我妈了,于是每个周末我妈一边骂着一边买来鱼虾喂小龟,还不能买大了。有一次我妈烦了,让我去买,我在市场转了一圈,没有她描绘的那种小鱼,就买了偶遇的最小的一种小金鱼回来,我妈看了我买的龟食笑得差点没背过气去,但还是喂了,所有的小金鱼被龟们吃得一干二净。
到了深秋,龟就开始着手冬眠,不吃食了,基本上这个时间点会出现在十一月的第一周,持续到来年四月份,连续十多年都是如此。但也不是绝对不吃。禁食之前我妈会买一些小泥鳅苗在冰箱冷冻室里冻起来,如果路过水缸的时候小龟脑袋伸得特别长,我妈就投喂一次,一冬天不会超过三次。
因为吃鱼虾,龟屎腥臭无比,每次拉屎都感觉屋里藏了一具死尸,尤其是阴雨天鱼缸里味道更大,我妈总是一边骂着一边给鱼缸换水。但五六年后,两只鬼长到我巴掌那么大,鱼缸养不住了,开始往外爬,于是龟屎会时常出现在地板中央或者沙发后面,每次我妈都是一边骂着一边收拾屎。
也许就是因为长期喂养,两只龟跟我妈结下了深厚的母子情谊,龟变得比我听话,而且只听我妈的话。具体表现在被随地大小便骂了十几次之后,龟开始学会上厕所了,大便都拉在卫生间地面上,这让我们全家都十分狐疑,我妈反复澄清绝对不是她训练出来的,我们就开始怀疑龟偷学了人类的语言。
后来我们惊奇地发现龟真的能听懂人话,但仅限于能听懂我妈的话,譬如遛弯的时候挡了我妈的路线,我妈给两句难听的,龟会把脑袋缩进去,几次之后就开始沿着墙边踢脚线遛弯,不再客厅中间大摇大摆;再就是龟学会了看电视,广告不看、晚会不看、新闻不看、电视购物不看、国产电视剧也不看,每到电视上播韩剧或者中央6播译制片的时候,龟听到声音就会溜达出来,静静地卧在茶几下面,伸着脑袋盯住电视。
节目播完了,龟不再盯着电视,而是盯着我妈,我妈会下命令:“演完了。”然后龟就晃晃悠悠沿着踢脚线回到窝里。
叹为观止。
在长大脱离鱼缸之后,两只龟都变得讨厌起那个牢笼来,专门在外面呆着,而且自己找到了新家:电视柜旁边、左边窗帘下的角落里,两只龟会挤在一起睡觉,日落而出、闭灯而息,生活十分规律,从来不乱躲乱藏,比孩子听话。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2005年的一天,一只龟死在窝里了,再也没有出来,剩下的那只龟就守在窝旁,不进去,也不走远,尸体被我妈发现之后拿到楼下埋了,剩下那龟绝食了一个月,每天也不出来溜达,后来才慢慢恢复了进食和规律作息。
我妈就叹气说,这货还真懂感情。
剩下一只龟,后来没多久被转移到姥爷家了,因为姥爷突发脑血栓,无法下床,我爸怕老爷子寂寞,就把龟送给他解闷,怕龟满屋溜达吓到我姥姥,就找人给打了个大鱼缸放在窗台上。龟给我姥爷解决了很大的精神问题,姥爷说,每天看着它挺有意思的,你和它说话,它会看着你,不说话了,它就自己望着窗外,好像有心事一样,而且时间长了,发现这东西真的好像懂人话,叫它它会走近一点,说两句难听的调侃它,它会背对着你。
时间越久,姥爷就越疑惑,问我:“*是怎么把它调教得跟狗一样通人性的?”
我说:“姥爷,你知不知道你外孙子是82年的?”姥爷不解,问我什么意思,我说算了,没事。
七年后,姥爷离世,姥姥说,看到龟就会想起你姥爷,你们把龟拿回去吧。
我们都知道她不是在骂人。
姥爷走后第二年,我家搬家了,我妈换了栋跟我姥姥家一路之隔的房子,为的是伺候姥姥方便。也许是熟悉的主人让它心情更舒畅了,再次回家,那龟的体型飞速成长,变得比我脸都大了,来的客人每次都会吓一跳。
我妈会开玩笑地说,这是我们家的储备粮。
搬家后,那龟不再睡在窗帘下面,而是自觉在卫生间角落里找了个位置住下了,每天挨个房间巡查一圈,然后陪我妈看电视,大便也拉在地沟眼旁边很方便清理。我妈丢在阳台上的一只木质的搓板,被那龟捡了来作为健身器材,每天都在搓板的褶皱上反复走上几个来回,像极了公园里专门踩鹅卵石按摩脚底的老头老太太。为此,我还专门给它买了一张带塑料凸起的健步器寄到家里,我妈说,那老家伙每天都走得很欢。
后来我爸玩心大起,把搓板的一头搭高了对着玻璃,那龟每天就多了个节目:沿着搓板爬到尽头,眼望着窗外的景致,一望就是一个多小时,像极了等待远征的丈夫回家的妻子。
我妈总是说,这货真的成精了。
2015年我爸爸退休了,次年开始,我爸开始兑现年轻时许下的诺言,带着我妈游山玩水,每年365天有200天都不在家,出去玩一个月,回来休息一下,又出去一个月,家门钥匙交给我某个姨,叮嘱她每周都过来看看家里是否被盗了、顺手喂喂龟。
前年夏天,我爸妈从山西玩回来的时候,惊奇地发现那龟死在客厅地板中央了,走得很安详,四肢和脑袋龟缩着,脑袋朝着正西方,很有仪式感。
我爸给那龟拿到楼下埋了,以后家里没再养过宠物。
我毕业后一直在外地,那龟最后一眼我没看到,但每次回来都会给他拍几张照片,没想到它站在搓板尽头望着远方的那张成了最后一张。
我要给那龟做超度,问我爸妈,咱家的龟叫什么名字?
我妈一下就被问住了:“哎呦,真的,养了真多年,都没想起来给龟取个名字。”
看着龟的那张遗照,浑身褶皱,老态龙钟,像极了站在高处俯察芸芸众生的领导。
我说行了,我知道取什么名字了。
(完)
作者:拦马书生
来源:豆瓣 拦马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