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振亚
有一天晚上，我正在做夜班，忽然接到江科长的电话。他兴冲冲地问我，有没有时间出来宵夜。
江科长不是真正的“科长”，他在浙江嘉善——而我在江苏苏州——开了一家西餐厅，夫妻店，口碑甚佳，生意不错。本轮疫情以来，他已经三个多月没有回苏州了。当晚，他在群里发了不少省界卡口的图片，图片并不清晰，各种车辆不少，似乎停滞不前。我想，这真是一个勇士啊，居然敢于在黑夜里，随便了解一点往来政策，就开车准备跨省了，全然不知“行路难”为何物。
我甚至已经做好了江科长被遣返的准备。疫情以来，各地对跨省通行一事，都有各种各样的政策。如果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你很可能无法顺利“通关”。你知道，这是非常有可能的。
当我接到江科长的电话，听到他略显兴奋的声音，我完全可以想象他一路“通关”后，回到苏州时的畅快心情。
我们约好第二天与一帮朋友小聚一下。毕竟，自农历新年以来，几个月间，可以堂食的日子屈指可数。不管是朋友还是同事之间，那种“走，约个饭”的日常，之前近乎绝迹。
疫情把生活撞得支离破碎，也割裂了常识和通感，把不同地方的人安置在了不同的次元壁里，让人读不懂上下文。比如，微信群里的海外生活的朋友，弄不明白这场“跨省”的聚会是多么惊心动魄，而按要求“足不出户”的朋友则是满脸的羡慕。
堂食是一种简单的快乐吗？吃什么倒是次要的，面对面地聚在一起非常重要。类似行为艺术的“云喝酒”，最终目的也无非是在屏幕上营造出一种聚在一起喝酒的错觉。
聚餐不是一种简单的快乐吗？看上去不是。如果以前可以说是，那么，现在看来它也并不简单。长达数月的堂食不开，就明确告诉你它并不简单。你只有在失去它的时候，才知道它并不是天经地义、唾手可得的。任何简单的快乐，都需要一定的前提保障。
这是一家普通的饭店，我们走进大堂，感受到了久违的所谓“烟火气”。这种烟火气是克制的，体现在前来吃饭的人身上，人数并不算多，大概只有正常情况下的一半。气氛也称得上热闹，但是显得小心翼翼，生怕这种烟火气转瞬即逝。戴着口罩的服务员的脸上，看不出具体的表情，不过眼睛里那一抹淡淡的微笑是实在的，不会骗人。
落座的时候，大家都在回忆上一次聚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记忆当然也会出现一些空白，好像不经意间被抹去了一般，实际上，我们约略只记得年前约好春节后一聚，这一聚随着疫情的来临，完全成了空想。经过几个月的别离，大家都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崔老师的减肥大计似乎受阻，估计疫情期间走路步数明显不足；江科长当然永远是那么云淡风轻，所有的经历只是他审视生活的题材……
有人喝酒，有人喝水，话题海阔天空，包罗万象，包厢里一时间充满了快乐的空气。堂食的乐趣，尽在其中。波兰哲学家科拉科夫斯基说，人的需要和人的贪婪之间是没有什么界限的。显然，就社会正常状况而言，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聚餐肯定仅是一种朴素的需要，如果它忽然之间变得奢侈而显得渴求它的人有些贪婪，那一定是在不能发生堂食的状况下。
跟之前无数次的堂食小聚一样，夜班在身，我只能略带歉意提前离开。朋友们见怪不怪，并不打算与我计较，好像我生来如此，脑门上刻着“夜班”两字一般。随我离开的，还有一句“有空再聚”的无差别叮嘱。
明天，上海也开始全面恢复了，希望能和上海的朋友完成一场久违的面对面的聚餐。
责任编辑：沈彬 图片编辑：李晶昀
校对：张亮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