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清话
语文的边界
就是世界的边界
古诗文中容易读错的字
文 | 邹金灿
古诗文规矩绵密，不可随意破格。然而不少字在古代就不止一个读音，一些字音到今天甚至还发生了平仄变化，这种情况是我们在写诗、读诗的过程中需要注意的。
我根据自己的读写经验，整理了一份古诗文中容易读错的字表。可能不算全面，但基本上涵括了古诗文中的高频字，兹作为附录以便读者朋友翻阅。
间
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王安石）
“间”字两读：一音jiān，一音jiàn。此处读jiān。某教材把“京口瓜洲一水间”的“间”注音为jiàn，认为是“间隔”的意思。这是不懂诗的体现。
第一，王安石这首诗是律绝，且首句入韵，“间、山、还”三个字都在上平十五删韵，如果读jiàn，那么第一句就是三仄尾，留意古人诗集可发现，三仄尾的情况多出现在五言近体诗里，如王湾的五律“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至于七言近体诗则很少三仄尾，苏轼的“三过门间老病死”是比较罕见的例子。
第二，无论是古体诗还是近体诗，都绝对不能平仄通押。如果读jiàn，那就是仄声，它与平声的“山、还”相押，不免有平仄通押之嫌。王安石究极声律，不会忽略这一声病。
第三，“一水间”是成词，非王安石独创，如“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此外还有杜甫的《涪江泛舟送韦班归京》：
追饯同舟日，伤春一水间。
飘零为客久，衰老羡君还。
花远重重树，云轻处处山。
天涯故人少，更益鬓毛斑。
此处“间”字是五律的韵脚，与“山、还、斑”押韵，只能是平声，读jiān。
看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李白）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杜甫）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杜甫）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李商隐）
“看”字两读：一音kān，一音kàn。根据格律，以上的
“看”字平声，读kān。
青墩溪畔龙钟客，独立东风看牡丹。（陈与义）
明朝日出春风动，更看晴天万里开。（陆游）
根据格律，以上“看”字仄声，读kàn。
思
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柳宗元）
夜闻归雁生乡思，病入新年感物华。（欧阳修）
“思”字两读：作动词时音sī，作名词时音sì。以上“思”
字为名词，读sì。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白居易）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李商隐）
永巷长年怨绮罗，离情终日思风波。（李商隐）
“思”字有“悲”的意思（据《康熙字典》），仄声，读sì。上引白居易《琵琶行》诗句中，“思、志、事”三个字押韵。
棋罢不知人换世，酒阑无奈客思家。（欧阳修）
“思家”，“思”为动词，平读，音sī。
吹
诗来清吹拂衣巾，句法词锋觉有神。（黄庭坚）
“吹”字两读：一音chuì，一音chuī。做名词时，如“歌
吹、朔吹、清吹”等，仄声，读chuì。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陆游）
“吹”字作动词时，平声，读chuī。
拥
竹风连野色，江沫拥春沙。（杜甫）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韩愈）
“拥”，仄声，读yǒng。
听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苏轼）
“听”字两读：一音tīng，一音tìng。不分用法，视格律而定。按照词牌《定风波》格律，首句第二字必须仄声，因此这个“听”字须读tìng。
平生不蓄湘累问，唤出嫦娥诗与听。（龚自珍）
此处“听”字为七律的韵脚，平声，只能读tīng。
过
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杜甫）
“过”字两读：一音guō，一音guò。此处是律诗韵脚，只能读guō。
三过门间老病死，一弹指顷去来今。（苏轼）
这是一首七律的第二联，“过”字处须用仄声，读guò。
醒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李白）
“醒”字两读：一音xīng，一音xǐng。此处“醒”字与“请
君为我倾耳听”的“听”、“唯有饮者留其名”的“名”等平声字押韵，读xīng。
睡醒长嘘一欠伸，茫茫洚水望无津。（郑珍）
这是清人郑珍七律《岁暮有感》的首联，首句“醒”字处须是仄声，读xǐng。
凭
正是客心孤迥处，谁家红袖凭江楼。（杜牧）
“凭”字两读：一音píng，一音pìng。此处“凭”字仄声，读pìng。“凭”字仄读，一般后接一个具体事物，繁体字仍写作“凭”。
万里来游还望远，三年多难更凭危。（陈与义）
此处“凭”字是平声，读píng。
场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王翰）
“场”字古音平声，读cháng。
俱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杜甫）
“俱”字古音平声，读jū。
教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王昌龄）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李商隐）
“教”字两读：一音jiāo，一音jiào。作“使，令”义时，
平声，读jiāo。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杜牧）
此处“教”字仄声，读jiào。
令
徒令上将挥神笔，终见降王走传车。（李商隐）
“令”字两读：一音líng，一音lìng。作动词“使令”义时，平声，读líng。“走传车”的“传”字两读：一音chuán，一音zhuàn。此处仄声，读zhuàn。“车”字也两读：一音chē，在下平六麻韵；一音jū，在上平六鱼韵。李商隐《筹笔驿》押的
是鱼韵，因此“车”字读jū。
存殁令名传，青青松柏田。（李颀）
“令”字作“美好”义或作名词“命令”义时，仄声，读lìng。
忘
存亡惯见浑无泪，乡井难忘尚有心。（苏轼）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陆游）
“忘”字在诗词里一般作平声，读wáng。
望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李商隐）
云海相望寄此身，那因远适更沾巾。（苏轼）
“望”字两读：一音wáng，一音wàng。作名词时是仄声，作动词时两音皆可。以上两个“望”字，所处位置须是平声，读wáng。
那
痴儿误喜朱颜在，一笑那知是酒红。（苏轼）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苏轼）
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陆游）
“那”，古代兼具“哪”字的功能，平声，读nuó，不读nǎ。
阴阳舒惨刹那间，刺使天高见一斑。（刘过）
“刹那”的“那”，平声，读nuó，不读nà。
满眼青山未得过，镜中无那鬓丝何。（杜牧）
“无那”是成词，“无奈”的意思，此用法里的“那”，仄
声，读nà。
分
谁分苍凉归棹后，万千哀乐集今朝。（龚自珍）
“分”，作“本分、料想”义时，仄声，读fèn。
海水有门分上下，江山无地限华夷。（陈恭尹）
“分”，作动词时，平声，读fēn。
论
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杜甫）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杜甫）
“论”字两读：一音lún，一音lùn。作动词时平仄均可，唐人多用作平声。根据格律，以上两个“论”字均读lún。
高论已嗟能听少，力行还恨赋材微。（王安石）
“论”字作名词时，仄声，读lùn。
阿
玉桃偷得怜方朔，金屋修成贮阿娇。（李商隐）
“阿”字用作称谓时，如“阿娇、阿谁”等，入声，音同
“屋”（据《康熙字典》）。
自说曲阿犹未稳，即寻湓水去犹疑。（王安石）
“阿”字作“山或水弯曲处”义时，如“曲阿、山阿”中
的“阿”，平声，读ē。
中
万里伤心严谴日，百年垂死中兴时。（杜甫）
“中兴”的“中”，唐人多用作仄声，此处读zhòng。
邦命中兴汉，天心大讨曹。（陆游）
“中兴”的“中”，宋人亦读作平声，此处读zhōng。
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李白）
“中圣、中圣人”，“酒醉”的隐语，此用法里的“中”字，唐人多作平声，读zhōng。
不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不？旧江山浑是新愁。（刘过）
表示疑问意思的“不”字，平声，在下平十一尤韵，读fóu。
几
化心养精魄，隐几窅天真。（李白）
凭几看鱼乐，回鞭急鸟栖。（杜甫）
簿书盈几案，要自有高情。（刘禹锡）
表示“矮桌子”意思的“几”（繁体字为“几”，与“幾”
不是同一个字），仄声，读jǐ。
任
老病力难任，犹多镜雪侵。（顾况）
多病不任衣更薄，东风台上莫相吹。（白居易）
“任”字作“承受、禁受”义时，平声，读rén。
禁
劳生逆旅何休息，病眼看山力不禁。（黄庭坚）
身病不禁连夜雨，家贫只挂旧年灯。（陆游）
“禁”字作“忍受”义时，平声，读jīn。
芙蓉阙下会千官，紫禁朱樱出上阑。（王维）
“宫禁、紫禁城、禁令”的“禁”，仄声，读jìn。
胜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苏轼）
“胜”字作“承受”义时，如“不胜、难胜”，平声，读
shēng。
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杜牧）
“胜利、胜败”的“胜”，仄声，读shèng。
治
已遣平治行药迳，兼教扫拂钓鱼船。（白居易）
平治险秽非无德，润泽焦枯是有才。（王安石）
后生如猬总能诗，骨弱瞳昏俗不治。（方回）
“治”字两读：一音chí，平声；一音zhì，仄声。以上平声，读chí。
先生蹈周孔，陋巷乐仁义。新命登谏垣，四方想平
治。（范祖禹）
此“治”仄声，读zhì，同“义”字押韵。
茗
时唤行僧同煮茗，亦逢樵叟问迷途。（陆游）
“茗”，仄声，读mǐng。
暝
山暝听猿愁，沧江急夜流。（孟浩然）
“暝”，仄声，读mìng。
并
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曹植）
常恐此心无乐处，枉称年少在并州。（薛能）
“并州”“并门”的“并”，繁体字作“并”，不作“併”或
“並”，平声，读bīng。
雍
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
室。（贾谊）
新开潭洞疑仙境，远写丹青到雍州。（刘禹锡）
歌从雍门学，酒是蜀城烧。（李商隐）
“雍州、雍门”的“雍”，仄声，读yòng。
江城五马楚云边，不羡雍容画省年。（韩翃）
中山保塞两穷边，卧治雍容已百年。（苏轼）
“雍容”的“雍”，平声，读yōng。
浪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屈原）
独掩陈编吊兴废，窗前山雨夜浪浪。（苏轼）
“沧浪”以及形容词“浪浪”的“浪”字，平声，读láng。
储
朝廷衮职虽多预，天下军储不自供。（杜甫）
猿鸟犹疑畏简书，风云长为护储胥。（李商隐）
旰食忧民宴乐疏。太仓几有九年储。（陆游）
“储”字古音平声，读chú。
漫
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岑参）
“漫漫”的“漫”，古音平声，读mán。
疏
匡衡抗疏功名薄，刘向传经心事违。（杜甫）
名词“奏疏”的“疏”，仄声，读shù。
笼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杜牧）
动词“笼罩”的“笼”，平声，读lóng。
跳
忧愁费晷景，日月如跳丸。（韩愈）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苏轼）
“跳”字古音平声，读tiáo。
拚
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牛峤）
“ 拚”， 音pān， 是“ 舍弃” 的意思， 字作“ 拚”， 不作
“拼”。也有的地方读作阳平。
纵
江山重复争供眼，风雨纵横乱入楼。（陆游）
名场阅历莽无涯，心史纵横自一家。（龚自珍）
“纵横”的“纵”，平声，读zōng。
河汉槎虽通远客，蓬莱风未纵归船。（曾巩）
“纵”作“纵使”“放纵”义，仄声，读zòng。
播
才兼文武播雄名，遗爱芳尘满洛城。（刘禹锡）
“播”在普通话里是阴平声，但在古音里是去声，读bò。此字在粤方言仍读去声。
疗
与疗文园消渴病，还招楚客独醒魂。（王令）
读书未疗一身困，弹剑同怀千岁忧。（王炎）
“疗”字古音liào，仄声。
烧
枉把六经灰火底，桥边犹有未烧书。（袁宏道）
“烧”用作动词时，平声，读shāo。
稍闻决决流冰谷，尽放青青没烧痕。（苏轼）
“烧”用作名词“野火”时，去声，读shào。
唯唯
唯唯，否否，不然。（司马迁）
冕旒高拱元元上，左右无非唯唯臣。（梅尧臣）
“唯唯诺诺”的“唯”，上声，读wěi。
便旋
出门便旋风吹面，走马联翩鹊啅人。（苏轼）
“便旋”，联绵词，读biàn xuàn。
本文收入邹金灿著《古典诗歌写作入门》，商务印书馆2021年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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