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远远看到过,被确定超生的一户人家,家里的电视机、收音机被查抄,粮仓里的粮食也被搬走。
不过,当时的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超生,两三个小孩都算少的,经常都是四五个。所以,“老鹰”来抓“小鸡”时,多数时候都会有人发出预警。实在来不及发出预警,突然被查抄的人家,一般也会嚎啕大哭。
总之,一般出现这种状况,家里的大人,就会赶紧把超生的小孩藏在家里隐蔽之处,或者是农田深处。
我老家不少的90后,在童年很长一段时间就是这样度过。不少人,甚至到上了学,也没有户口。
一直以来,都有不少媒体解读说,农村人“疯狂”生小孩,原因是农村夫妇在用最小的成本豪赌“只要有一个小孩翻身,全家就翻身了”。
直到现在,还有不少类似评价,越穷越生,越生越穷,不可能翻身。甚至有人说“活该”、“可悲”。
这种言论,或多或少还是在以“肉糜”之心度“棒子面”之腹。
太远的事就不说了,就拿解放初期来说。当时全国平均寿命仅35岁,孕产妇死亡率高达1500/10万,婴儿死亡率高达200‰。
平均数,只是平均。相对于医疗条件较好的城市来说,农村的情况更加不理想。
我小学同桌的奶奶,一共生了7个孩子,由于营养、疾病、意外等原因,最后活到成年的只有3个。在我认识的老一辈人里面,生下四五个、五六个孩子,大有人在,但是全部都养活到成年的,并不太多。
粪叉、石磙、栓子、栓柱这些名字很难听,却在农村很常见,主要是农村人面对不可控命运时的心理寄托,希望能把孩子的性命“拴”在人间,希望孩子能像那些低贱的东西一样顽强、牢固。
直到现在,农村姓刘的人,也特别受人重视。很多其他姓氏的农民,都希望自己家的孩子能认一个姓刘的人当干爹,借此希望把孩子“留”住。毕竟,过去很多农民不识字,刘和留,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分别。
毕竟,没有哪个农村人敢保障自己只生一个孩子,就一定能把这个孩子健健康康养到成年。
直到现在,全国平均寿命已经超过78岁。广大农村地区的平均寿命,也只有大概68岁。农村的婴幼儿死亡率还是高于城市。
除了人均寿命、婴幼儿死亡率等问题,农村人对于生孩子、尤其是执着于生儿子的部分原因,就藏在那句著名的宣传口号中——
“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
时代有什么不同了?
笼统来说,就是从农业时代,向工业时代转变。
这个时间节点,可以粗略画在1984年到1993年。在此之前,国内的工业水平,和当时农民的营养、医疗水平差不多的低。
很长一段时间,由于工业落后,城市中是没有“农民工”的工作机会的。
早在1953年7月,中央政务院就发布了《关于制止农民盲目流入城市的紧急通知》,这也就是小品中“盲流”一词来源。
到了1958年,《户口登记条例》出台之后,城市中所有生活必需品与供应票证挂钩,供应票证与户口挂钩。这就意味着,没有城市户口,就无法在城市中活下来。
因此,直到1970年代末,几乎没有农民可以“盲目流入”城市。《超生游击队》播出的1990年,依然如此。
直到1993年,“粮票”才正式停止流通。
这也就是说,过去很长一段历史,国内的农民仍然和古代的农民一样,只能务农,没有别的出路。
而在一个工业不发达的社会的农村地区,人口,就是第一生产力。尤其是男人,和牛、马一样,对于农业文明来说,都格外重要。
你连城市都进不去,没有融入工业文明的机会,怎么可能靠多生孩子翻身?
生存,是文明的第一要义。
农村多生孩子、多生儿子,就可以创造更多农业生产力,挣更多的“工分”,尽可能保证一家人不被饿死。
甚至,过去,农村女孩经常出现“扶弟魔”现象,也并非所谓的“畸形”心理。
农村的婚姻,是不太能上升到“爱情”这个词的。不少人都是因为“老大不小了”,在父母催促下,找个家庭条件差不多、年龄差不多的,就一起过日子了。
就像马有铁和曹贵英,两人在一起,并不是自己选的。
男女双方,往往谈不上在正确的时间遇到正确的人,顶多是在不那么错的时间遇到不那么错的人。
女方在婆家的地位,一方面取决了男方个人品质。一定程度上,还取决于女方的婆家有几个兄弟,她的兄弟们处在什么样的社会地位,以及女孩与兄弟们关系好不好。
真实的柴米油盐,有时候就是这么的不美好。
故事的转折发生在1984年。这一年,全面放开了包产到户,农民不再为了挣“工分”而劳动,主观能动性得到释放,粮食产量快速提升。
1984年,全国粮食产量超过8400亿斤。这是建国以来国内粮食第一次过剩性供给,第一次实现全国范围吃上饱饭。
然而,由于供给过剩,粮价开始下跌,“粮贱伤农”促使越来越多的农民改变“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宿命,通过收割机、播种机等机器,把自己从农田中“解放”出来,进城务工。
尤其是,深圳等走在改开前沿的东南沿海地区,就成了一代代“农民工”的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