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穷,对生活的艰苦习以为常,每天只要填饱肚子,生活也自得其乐。一年当中,除了家里来客人或跟着妈妈去吃酒席,可以吃上一顿好的饭菜外,天天最期盼的就是扳着指头数日子,数着过年了。从腊月开始,打豆腐、打糍粑、炒炒米、做酥饼、炸翻饺、开卤锅----每样食物都自带年味在空气中弥漫,每样食物都散发香甜诱惑着贪吃的我。
那一年的腊月二十六,白天,妈妈带着我们和邻居家一起做完酥饼,在厢房屋里正准备做晚饭,在镇供销社上班的爸爸回来了!看见我们几人开心说笑的样子,爸爸连忙喊着我和弟弟:“你们快过来看啊!”我们闻声奔了过去,哈!爸爸买回来一条大草鱼!
我和弟弟兴奋地看着草鱼,伸开拇指和食指一遍一遍丈量,一匝、两匝、两匝半。争论着鱼头可以装满一大洋碗,鱼身可以做几碗蒸鱼。我暗自高兴,有了这条鱼,可以岔倒吃几天。灶台边一直没有吭声的妈妈问“多少钱”,“8块7”。一问一答后,空气沉默下来,爸爸连忙说是找熟人买的,本来要9块多的,便宜了一块多钱哩。
饭桌上,爸爸一边喝酒一边问我们今天做酥饼累不累。妈妈开始埋怨起来,买两条家鱼只要两块多钱,过年买这么大一条草鱼不是浪费吗?开年了田里要买肥料,伢儿们上学要交学费,你一个月20几块钱的工资,又喝酒又抽烟,剩不了几个钱贴补家用,哪像一个当家的男人。爸爸只顾着喝酒,不理妈妈。
那时候,爸爸在镇上的供销社上班,每餐喜欢喝点酒,买几包烟,每月工资所剩无几。十多年了,工资才从20几块逐渐增加到30块。爸爸一个月才回来两三天,能*妈妈独自撑起家里的农活,看见隔壁三家的男人女人一起在田里劳动,一起回家做饭,种田有丈夫分担,生活有丈夫体贴,妈妈心里总是羡慕。于是常对爸爸抱怨,也常为此吵架。以前过年,为图便宜,妈妈到街上只买两条家鱼回来煎萝卜丝吃,除夕那天吃一条,第二天第三天还有冻鱼吃,另外一条鱼腌了挂起来,两条鱼可以吃半月呢。日子虽然艰苦,妈妈一直这样精打细算地操持着家里。妈妈看见爸爸闷着喝酒吃饭,又不停数落起来:“你有本事拿几十块钱回来供伢儿门吃喝穿,你就安心喝酒,你就买草鱼吃,钱没得几个,味还蛮大!”
“我一回来你就不停地说,你说个怂滴,你再说我把鱼丢到茅坑克!”爸爸忍不住发怒了,“我常年不在家,一年上头过个年,买条草鱼给伢们吃,犯多大个错啊。”
“你没犯错,过年多拿点钱回来就算你有本事”。妈妈不依不饶。
爸爸一气之下扔了筷子,提起草鱼就往屋外走,我和弟弟害怕极了,劝妈妈不要和爸爸吵架。那时候,觉得妈妈太强势,总和爸爸吵架。爸爸回家一趟不容易,可是爸爸不会干农活,在田里劳动手脚不利索,妈妈就没好声好气地怪说。爸爸脾气倔强,就和妈妈硬呛,气头上扔下田活就走人,留下妈妈一个人边抹眼泪边干农活。
初中旧照,右一为作者
“妈妈,你不要吵爸爸了,过年我们不吃草鱼,叫爸爸明天早上找那个熟人去退了”弟弟望着妈妈说。
“好好好,看在我伢们这么懂事又可怜,今天不和你爸吵了”。妈妈的声音柔和了些,战火总算平息下来,爸爸却不见了人影。我和弟弟担心,怕爸爸真的把草鱼丢到茅坑里面,连忙来到茅厕门口,还好,只见草鱼丢在茅坑边沿,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我和弟弟一起拎着草鱼放到厢房屋里。抬头见爸爸的身影从大门进来,原来爸爸为了消气从后门出去在外面绕了一圈。第二天,草鱼没有退回去,至于这条鱼过年是怎么吃的,我已经记不清了。
尝遍苦涩犹有回甘。童年快乐的日子,总是与贫苦作伴,无不是苦中带甜。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每回想起这一条草鱼,凝聚了一个家一年的辛酸和幸福,其中的滋味从未忘记。又是一年春节,感受那深藏在心底有过盼望的日子,年味,曾说不出的浓,幸福,亦未曾流走。只是儿时那份悠悠的期盼,已离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