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六年,我进了广东东莞的一家韩国人开的玩具厂。
我在里面其实是做杂工的,也就是给那些车缝工翻一些半成品,主要是耳朵,毛绒玩具的耳朵。这工作不算难,但产量大,所以每天也是没有一刻休息的。
我也想找个别的工作,但是当时工作不好找,能找到这个工作也是我堂哥介绍我进去的,他在里面做主管。
所以,虽然很辛苦又枯燥,但我还是坚持着。
好在这厂里工资相比别的玩具厂,还是高一点点,而且这厂看起来待遇还不错,所以这里面有好多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这倒是给我枯燥的打工生活增添了一些色彩。
我每天一边工作,一边和那些车缝女孩子聊天,倒也有些开心。
而且,我知道那个车耳朵的美女还挺喜欢我的。我那年已经二十三岁了,在我老家应该结婚生子了,可是我连一个正式的女朋友也没有。
高中毕业后,我就在广东打工,这些年换了几个厂,跑了好几个地方,也没有混出点名堂,我心里其实并不好受。
我之前心高气傲,总想着凭自己的才气能够成为一个作家,可在现实的生活中却处处碰壁。因为不懂得忍辱负重,不会曲意逢迎,不会虚与委蛇,总是怀有一腔书生意气,遇见不平之事总喜欢一吐为快,结果我失去了几个可以实现人生转折的机会。连我堂哥也说我,本事比他大,结果混得还不如他。
但其实我知道堂哥并不希望我过得比他好,他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但是在我落魄的时候,他还是愿意帮我一把。因为我们从小就在一起玩,他比我大三岁,那时已经结婚了,有一个漂亮的老婆了。
如今进了这个厂,虽然工作并不如意,我也想着多做点时间,好好存点钱,带个女朋友回家结婚算了。也许我注定就是个平凡的人,无力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的目标就是车耳朵的那个孙秀梅。我喜欢她的温柔,喜欢她丰满圆润的身材,她的美丽性感总能装点我青春的美梦。
她也对我比较满意,对我频送秋波,甚至我借工作之便趁机偷瞄她的领口下的雪白她也一笑了之,从不揭穿我。
我知道,也许要不了多久,我就能拿下她,还可以和别的打工情侣一样,去外面租间房子建起一个我们的小爱巢。让我们把青春的热情尽情地释放……
这天下午时分,我正在一边翻着耳朵,一边看着过道上那时不时走过去上厕所的漂亮女孩子,随着车间的有节奏的音响如时装模特一样的走过我面前时,我眼前一亮,发现了一张新面孔,是一个性感高挑的女孩子,气质与容貌都无可挑剔。
我心中一怔,这是谁呢?我心中充满了好奇,于是我去向我一个做组长的老乡打听。
她听了呵呵一笑,“阿东,你可真在色胆包天啊!你知道她是谁吗?”
“是谁?”我一脸懵懵懂懂的。
“她是我们那韩国老板的朋友的女儿,快大学毕业到这里实习的。”
“她是韩国人?”
那组长看着我笑,“是呀!”
“怪不得这么漂亮!”我感叹道。
她不高兴地瞟了我一眼,“切,你这就是崇洋媚外,咱们中国的花姑娘不漂亮吗?再说了,人家漂亮了你又能怎么着呢?也只能流点口水了!”
我见她不高兴了,连忙笑道:“对了,还是咱们中国娘们儿漂亮,你阿秀就是最漂亮的。只是可惜有男朋友了, 不然我还想追求你一下呢!”
她白了我一眼,“好好打你的工吧,外国娘们儿你就别想了,我你也别惦记,你也只有一副好皮囊,充其量算是个小白脸,姐我可不好你这一口,你还是好好去泡那个车耳朵的小妹吧!”
我故意气她,“阿秀,别瞧不起人,信不信我偏要把这外国娘们儿给泡了,给咱中国男人争一口气!”
阿秀用脚踢了我一下,“看把你能的!别做梦了,你这就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算了,不听你吹牛了,我得忙活儿去了。”
临走时,她还不忘给我翻个白眼。
其实我心里也知道,阿秀说得没错,以我现在的情况,能把这个耳朵妹孙秀梅泡到手也就算不错了。
可是晚上加班的时候,孙秀梅就笑着问我,“听说你要追求那个韩国美女?”
我脸上一热,“哪有的事?这是谁说的?”
“阿秀啊!她说你都和她打赌了!”
我连忙一笑,“别信她,我们就是说笑而已。”
我心里却说,这败家娘们儿,就是管不住嘴,看来什么事都不能给这些女人说。
孙秀梅却表情复杂地看着我,似乎还真的不高兴了。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得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我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只是,几天后的一天上午,我去楼下给堂哥拿东西。
我匆匆忙忙地往楼下走。
刚走到楼梯拐角处,却迎面撞上了一个人。我听到啊的一声尖叫,只觉得胸前一阵温柔,在 我面前的是一张美丽而又熟悉的脸,这不正是那个韩国女孩子吗?
她此时脸红通通的,一脸羞涩,似乎还有些生气。不过仍然漂亮迷人。
我还能闻到她身上的一阵芬芳。
我想起了阿秀对我说的话,心中紧张起来,她可是我惹不起的。
我连忙微笑着向她道歉,“对不起了,你没事吧?”
她有些警惕地打量着我,最后她笑了,“没关系的,我没事,你也不是故意的,对了,你是在车间上班的吧?”
我也一怔,“是的,你认识我?”这韩国女孩子中国话说得可真好。
她对我温柔一笑,这一笑让我骨头都快化了,我感觉自己真的太没出息了,就是见不得漂亮女人。
她开口道:“我每天去卫生间都能看到你站在那里工作的。所以,也就熟悉你了。”
我心中一阵激动,难道这外国美女对我还有兴趣?只是,她也应该注意到了,我每次都在偷看她吧?
更让我激动的是,她竟然还伸出一只白净的手,“你好,我叫金慧美。很高兴认识你。”
我一愣,不过还是很快握住了她的手,脸上发热,“你好,我叫肖东,刚才真的对不起了。”
她一笑,“没关系的,我们以这样的方式认识也算是缘分吧!你说呢?”
她的手温润如玉,我连忙说道:“金小姐你真漂亮,认识你很荣幸!”
她看着我,“我感觉你和他们不一样,我在这边也没有朋友,你要是方便的话,咱们能成为朋友吗?”
我握着她的手用了点力,“好的,我很高兴!”
这时,又有一个女孩子从楼下上来了,对金慧美打招呼,“金小姐,你们这是?”
我认出来那女孩子是办公室的文员。
金慧美抽回了手,对那女孩子说,“没事,我们就是刚才不小心撞了一下!”
那女孩子还想说什么,金慧美却继续往楼上走了。
走了几步她又对我回眸一笑,“肖东,记住我说的话,我会联系你的。”
我看着她,笑着点了点头。
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想着她说的话,她早就注意我了,那她一定也发现我每天都会注意她吧?她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不是好人呢?不过,听她刚才的话也没有反感呀!
不过,我还是觉得她要交朋友的话是出于礼貌吧。她怎么可能和我交朋友?我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小杂工。
没想到这天放假了,我正好在厂门口遇到了孙秀梅。
她有些羞涩地对我说,“肖东,陪我逛街好吗?”
我连忙笑着答应,美女相约,我当然求之不得。
只是我们正要走,一辆小车停在我们身边。
我正在纳闷。车窗打开了,我看到金慧美探出一张迷倒众生的脸,对我一笑,“肖东,能陪我去玩玩吗?”
我看了一眼旁边的孙秀梅,她一脸的惊讶,显然是难以置信。我一个小小的杂工,怎么和老板的朋友的女儿有了关系?
我正在犹豫时,孙秀梅说话了,“好了,肖东,去吧,别让金小姐不高兴了。”
我听得懂她的意思,她是怕她不高兴了,不但我的工作可能保不住,说不定她也会受连累。
于是我看着她,“真的?”
孙秀梅一笑,“当然了!”
于是我冲金慧美点了点头。
她显得很开心,打开副驾驶的门,对我温柔招手,“来吧,快上来吧!”
她又看着孙秀梅,“这位小姐,要不你也上来吧,咱们一起玩,人多热闹点。”
孙秀梅却知趣地一笑,“好了,金小姐,你们去玩吧,正好我还有事要办!”
“好吧!”金慧美笑着和孙秀梅挥了挥手,“再见!”
之后,她启动了车子,车子向工业区外面开去。
那是一个春天,我看到公路两边繁花似锦,感觉如做梦一样,美好而又不真实。
这样有钱又有貌的韩国美女,怎么会看上我这个穷小子?她是怎么想的?
当她带着我去了海边看海的时候,我和她坐在海边的礁石上,我们一起观看着苍茫的大海,观看着潮起潮落。她给了我答案。
她迷人的双眼看着我,“肖东,我觉得你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你的眼中总有淡淡的忧伤。我想你应该是一个有艺术灵性的人,我喜欢你身上的这种气质。”
我心中一怔,这个外国女孩竟然能如此在意我?如此懂我?
于是我和她聊起了我的理想,我的追求。我一直在坚持写作,也在多家杂志和刊物上发表过诗文。
我和这个韩国女孩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我仿佛找到了知音。
她也是一个爱看书,写文章的人,我们有了共同的话题。她还告诉我,当年她的奶奶是让一个中国军人给救下来的,所以,她对中国人永远怀有感激之情。
之后,我和她关系越来越近了,在她的鼓励下,我更加努力地利用业余时间写作。
只是不久后,我的堂哥找到我,说老板准备开除我。
我明白一定是因为金慧美的事情 ,他们怎么能接受如此漂亮的韩国女孩子和我这个穷小子交往?
但我的文人傲骨又展示出来了,我不愿意被这些资本家威胁,我不愿意放弃。我觉得金慧美是真心爱我的,而我也真的喜欢她,虽然我现在一无所有,但是我相信我会有成功的一天。
堂哥无奈地叹息一声,“看来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
果然,一天之后,那老板让人把我叫到了办公室。
他高高在上的看着我,也许在他看来我只是一只小小的蚂蚁,是如此的无力与他抗争。
但他小看了我的意志。我不愿意如他所愿,主动离开金慧美。
结果如我所料,他开除了我,当天就结算了我的工资。
我提着简单的行李走出了那个玩具厂的大门。
我没有告诉金慧美,我此时不得不面对现实,我现在的情况,注定无法给她想要的幸福,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也许,那个韩国老板说得对,我这样卑微的人,根本不配拥有这样优秀的女孩子。我真的是太天真了。也许如堂哥说的那样,金慧美对我也只是一时动情,哪天她真正了解我后,也就不会再爱我了。无论如何,只有我的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苍天似乎也理解我此时的心情,我走出工厂的时候,天空下起了小雨。让我心中顿生悲凉。我与金慧美的相遇,注定就是一个美丽的错误,注定这个浪漫故事 ,也只能有一个伤心的结果。
因为金慧美,我与耳朵姑娘孙秀梅的事也黄了,她说我是个花心的男人。而我也明白,她并不懂我,我要与她在一起,也只是对现实生活的一种逃避,我的内心其实是不甘心的。我想要一个爱我懂我的女人,而这个女人还应该是比较漂亮的。
我心情沉重地在雨中走向公路边的站台,到了路口, 我看到有一辆小车停在路边,车门开了,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向我走来,竟然是金慧美!
她走近我,突然跑了起来,扑入我的怀中。
我放下行李,紧紧抱住了她。她没有说话,只是疯狂地和我吻在一起。
我们热切相吻。似乎这样胜过了我们心中的千言万语。
良久 ,我们才分开,我看到她脸上一片湿润,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看着我,轻声道:“肖东,你能带我离开吗?”
我摇了摇头,“慧美,谢谢你对我的爱,但是我们的相遇注定只是一个美丽的错误,我不能给你幸福,至少是现在。所以,我只有放手,希望你能拥有你想要的幸福!”
“不!我愿意为你放弃一切,因为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爱上了你!我愿意和你一起经历人世的风风雨雨。陪你走到人生的尽头!”
我松开了她紧握我的手,提起我的行李,走向了风雨之中的站台,一辆公车来了,我 上了车,我看到金慧美还站在路边,看着我离去的方向,向我挥手……
我看着她孤单的身影,心中响起了一首歌,“不要问我一生曾经爱过多少人,你不懂我伤有多深,当我避开你柔情后,泪开始堕落,是不敢不想不应该,再谢谢你的爱,我不得不存在,像一颗尘埃,还是会带给你伤害…………
当公车开远,金慧美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了,可是,我知道,她美丽的容颜,善良的心灵,将永远留在我的心里。
多年以后,我终于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可以靠文字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时。我还是会时时想起这个美丽善良又多情的韩国女孩。
金慧美,那个我曾经真心爱过的女孩,你过得好吗?你还会想起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