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山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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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哩哩哩”，母亲清脆悦耳的声音回荡在田垅上空，鸭子像听到哨声的士兵，“飒飒飒”从绿油油的禾苗缝里窜出来，集合到母亲的身边。一看见母亲撒下的饭粒，鸭子便你争我抢地吃起来……作为一个莲花人，一个农村长大的孩子，鸡鸭牛猪的事儿，每每讲起都可以一大箩筐，因为彼年的我所见就是这些，天天与它们打交道，便形成了固定思维。
鸭事尤甚！为何？因为在我的家乡莲花，血鸭是家家户户餐桌上的必备菜，孩时更是十之八九的家庭自己养鸭。
我记得那时候，每到清明节前后，母亲就会孵上一窝小鸭崽。春耕时节，刚好可以把小鸭崽放养在水田、小河、小溪里。这些地方有鸭子喜欢吃的虫子、蚯蚓、田螺、泥鳅等，也有大大小小的鱼儿。小鸭子常常把两蹼轻轻往后一蹬，把头钻入水中，迅速地用嘴捕获小鱼和小虾，并敏捷地吞进肚里，让自己美餐一顿。
每天天未亮，鸭子就在窝里“嘎嘎嘎”地叫个不停，像在提醒主人该放它们去田里戏水觅食了。母亲带着我把鸭子赶往家门口的稻田里，鸭子走路的样子太滑稽了——挺着胸，一摇一摆，嘎嘎地叫个不停，像是在倾诉逃出鸭笼的自由。一见到水面，就欢快地拍打着翅膀，扑通扑通地跳下去嬉戏。
俗话说：鸭肉好吃，鸭难养。的确，把一只只幼小的鸭崽养大并非一件易事。记得有一次，我把洗碗剩下的饭水喂食。不一会儿，十几只小鸭子身上全油渍渍的，耷拉着脑袋没精打彩的瘫软在地上。正当我不知所措时，忙完农活的母亲扛着锄头回来了，一进院内惊呆了。“不好！你喂了油水给鸭子吃吧？”急忙把锄头一扔，顺手拿起烧过的煤灰，蹲在地上，把鸭子一只只抱在手上，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绒毛。此时，我才知道，未出羽毛的鸭子不能沾油水，不然就会被油死。
为了赶在端午节让我们吃到馋涎欲滴的新青椒炒仔鸭，母亲每天中午都要去给鸭子加上一顿美餐。碰到农忙无暇顾及，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我了。矮小的我，顶着晌午的烈日，拿着食盆，扯大了嗓门，可鸭子连瞧都不瞧我一眼，只顾着在水里啄个不停。我只好挽起裤脚拿起竹响杈，深一脚浅一脚地下到齐肩的稻田里赶。好不容易喂饱了鸭子，而我也早已是汗流满面、泥泞不堪，活脱脱的一个“泥打鬼”。那时，我就暗下决心，一定要向母亲好好学习，让鸭子乖乖地听从我的指挥，也像小嘎子一样，威风凛凛地当一回“鸭司令”。
别看鸭子个头小，食量可大着了。为了节省粮食，母亲常用开水烫茶麸粉辣蓼草捕蚯蚓。我最喜欢跟去抓蚯蚓了。母亲拿着瓢子在前面把麸水泼在新修的田埂上，不一会儿，一条条蚯蚓就自动地从泥土里扭动着钻出来。我提着桶在后面用筷子一条条收入囊中，这半桶蚯蚓又够鸭子美餐一顿了。
光阴似箭，鸭子很快就长到了鲜美肥嫩好吃的一斤五、六两，也迎来了期盼已久的端午节。在老家，莲花血鸭是一道家家户户迎亲待客的标配菜肴，尤其端午节、中元节、中秋节，以及各种祭祀节日，家家户户都要*鸭子。所以，我们这些孩子，盼星星盼月亮地掰着小手指，一天一天倒计时。这一天，母亲都会早早就挑好一只肥瘦相间的仔鸭*好，米酒、茶油、时令青椒、蒜子、生姜等佐料备好。当然，家里孩子多的，往往还会在血鸭里添加一些时令毛豆、冬瓜、茄子。
每次我都急不可耐，围在热气腾腾的火炉边看着母亲娴熟地翻炒鸭肉。倒入本地正宗的水酒后，鸭肉尚在锅里但香飘四溢，我也早已是口淌涎水三千尺了。随着鸭血的汇入，一盘鲜香嫩爽的青椒炒血鸭就出锅了。最后，连沾在锅上的那一点点铲不尽的鸭血辣椒，也要盛上一碗米饭倒下去，翻转几下，一碗妙不可言的鸭血饭又出锅了！
夹几块鲜香爽嫩的鸭肉，就着这碗鸭血饭，历来是我们三姊妹的最爱。妹妹捏着她心爱的鸭腿，啃得满脸似花猫，我津津有味地嚼着最爱的鸭头、鸭翅、鸭脚。看着我面前的一大堆鸭骨头，大人们常笑言“整只鸭子都被你吃了”，往往这一顿，我是三碗饭下肚还犹意未尽。
母亲养了大半辈子鸭子，鸭子也成了母亲撒不开手的孩子，可因这件事最终让母亲彻底放弃了久缘的鸭子。
母亲一个人起早贪黑，不仅辛辛苦苦地养了鸭子、猪和鸡，还要忙活几亩农田菜地，难得有时间坐下来休息。那一年，母亲从圩上买了16只湖上樊家人孵的鸭崽。有一天，劳累整天的母亲，和往常一样准时去呼鸭子回窝，可呼唤了半天连嗓子都喊哑了，也不见一只从稻田里钻出来。母亲急得四处寻找，一直到天黑也没见到一只。
第二天，好心的邻居偷偷告诉母亲，她看到我家屋前的那户女主人，头天早上十点钟时赶着一群鸭子往桥头江里去，鸭子可能顺水流往下走了，叫母亲沿江往下找。母亲又沿江而下一路寻找到富冲农场段，问遍了所有遇到的人，没有一个人说看到。
母亲没有一句怨言，就连去问都没去问一句，只说可能今年运气不好，要害财，权当没养。母亲就是这样，胸怀大度，不计较得失。
此后，母亲不再养鸭子，我们只能用饲料养大的鸭子炒血鸭，但始终少了点味道。“要想吃上一顿地道、正宗的莲花血鸭，这还非得要莲花山里长的叫得脆响的鸭子，莲花山里产的清亮亮的茶油，莲花山里酿的醇香水酒，莲花自然清凉的井水，莲花田园里的辣椒，莲花老乡炒的手艺……吃的时候，鸭子肥而不腻，皮薄香鲜，连骨头都可以一块吃下，味道真正独持。”我情不自禁吟起了不知谁写的这段佳话。
久而久之，母亲知道我们对自家养的土鸭念念不忘，遂又动起了养鸭子的念头，在我们的极力反对下，母亲拗不过。但最后还是在每年的冬天去邻居老三那儿，买上几只刚出毛的嫩鸭回来圈养在鸡圈里。刚好到祥和喜庆的除夕，一家人又可以围坐在一起吃着鲜美肥嫩的血鸭，迎接新的一年到来！
莲花人几乎都会做垄西酒血鸭，但会做上西盐血鸭的却不多，能做精的人更少之甚少。盐血鸭虽然看起来黏糊糊的，没有酒血鸭那样清爽雅观，但特好吃，久吃不腻。母亲做盐血鸭的厨艺也算老道精湛。
前几年，我把小家定居在了县城。碰到周末，我也经常学着母亲的做法，试着自己动手炒上一盘盐血鸭。渐渐地，我炒的盐血鸭也炒得有滋有味了。吃了几十年母亲炒的盐血鸭，让母亲尝一下儿子的手艺，也便成了我心中的念想。
一晃母亲就七十岁了，望着满头的银发、皱纹，刻满了为子女操劳一生的岁月痕迹。
在她生日那天，我也象当年母亲一样早早起床，挑好一只肥瘦正好的土麻鸭，准备好了各种佐料。烧开水，*鸭调血、拔毛、开膛破肚、跺成大小均匀的肉块——一切轻车熟路。母亲也像当年的我们，围在炉火旁，望着我翻炒着香飘四溢的鸭肉。我在炒法上作了花样翻新，母亲饶有兴致地说要向我拜师学艺。我侃侃而乐：为了味道更醇香，研磨一点胡椒粉放入茶油中微炒；在鸭肉下锅时，放上一点生抽提鲜，这样鸭肉会更鲜嫩；为了视觉上更胜一筹，加入青红各半的辣椒；更重要的，还是我弃掉了沿用七百多年水酒炒盐鸭的历史，改用陈年老酒。酒一入锅，三分已醉味芬芳，待鸭肉稍微焦黄，汤汁浓溢时，放入青红辣椒小炒一番，就可将鸭血倒入锅中汇炒，即快速翻铲，使鸭血均匀地汇进鸭肉中，然后铲出，一盘入口爽脆沁肺腑的盐血鸭就算大功告成。母亲看我变戏法似的把一桌菜全弄好了，乐开了花！
做一顿味美鲜香的饭菜，让操劳一生的母亲好好坐下来吃上一顿舒心的饭菜，成了我每次节假日乡下老家力所能及表达的一点孝心。望着白发苍苍的母亲，津津有味地吃着我炒的色香味俱全的盐血鸭，不停地称赞“好吃、好吃”，此刻我才真正体味到了什么叫幸福。
一道绝味血鸭里的鸭事，注入的是母亲对子女最圣洁、最崇高、最无私的爱。岁月交替，她给予了我们生命，哺育了我们长大，却不求任何回报。唯愿天下所有的母亲健康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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