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她”字,从无到有,不过百年时间。古代传说中造字的仓颉,没有创造这个字。近代以前,中国本无区分男、女和第三人称单数代词的传统。几千年来,似乎无人觉得有作此区分的必要。但随着五四运动白话文的兴起,西方语言特别是英语的东渐,这一问题就逐渐出现和凸显出来。在英语中,区分男女性别的由来已久,12世纪,就有了表示女性第三人称词“she”。 日本在120年前,也创造出女性第三人称单数代词的“彼女”(かのじょ)。而在中国的古文里,作宾语的第三人称用“之”字表示。后来白话文渐渐兴起,用“他”字做第三人称代词,可以代男性,也可以代女性及一切事物。
1823年出版的首部中文英语语法书《英国文语凡例传》里,将he、she、it分别为“他男”、“他女”和“他物”。 由于汉语中没有字与英语“She”相对译,因此最初翻译“She“时,常译成“他女”、“那女的”。也由于“她”是常用词,往往造成连篇累牍的“他女”、“那女的”,看上去和读起来都感觉十分别扭,也非常不雅。 “五四运动”前后,有的作品又借用吴方言中的“伊”来专门代表女性第三人称单数,并形成一种趋势。像鲁迅、周作人等现代作家的早期作品中,就惯用“伊”字来专指女性。
1918年,我国新文化运动初期重要作家、著名诗人和语言学家刘半农在北大任教时,第一个提出用“她”字指代第三人称女性。周作人于1918年8月5日出版的《新青年》上撰文,提及了刘半农的这个建议:“中国第三人称代名词没有性的分别,狠觉不便。半农创造‘她’ 字和 ‘他’ 字并用。”。但周作人也以“印刷所里没有,新铸许多也为难”的理由,认为“她”字还需从长计议,他本人乐于用“伊”字。
这种现象一出现,就遭到封建保守势力、女权主义者,包括陈寅恪等大学者的抵制和反对。1920年初,上海《新人》杂志刊登了一篇署名寒冰的《这是刘半农的错》的文章,认为新创“她”字毫无必要。因为第一、第二人称的“我”“你”等字,没有阴阳之分,凭什么第三人称代词“他”就分男女了? 当时影响很大的《妇女共鸣》杂志,也一直拒绝使用“她”字,旗帜鲜明地表明“她”去掉了“人”字旁,是不把妇女当人看,是对妇女人格的公然侮辱。当时,最多的声音认为用“伊”最好,“伊”正好能反映女性“小鸟依人”的娇柔特点。一个叫忆萱的人给《民国日报》编辑邵力子写信说:“不是主张不分男女界线的吗?......现在用这‘她’字,不是异曲同工么?照这样分别起来,那么……凡有关于女性代名词,都应加一女字偏旁才行,这是应当提倡的吗?”总之,为了“她”,当时的各大报纸刊物争吵得一塌糊涂。
为此,1924年7月,中华教育改进社开会讨论“请采用‘她’、‘牠’、‘哪’等代名词及形容词并确定其读音以改进国语”的提案。朱自清参加了当时的讨论,以轻松幽默的笔调记录下当时辩论的情况:一位反对的教师说,女学生总不喜欢“她”字,“他”只标一个“人”字旁,女子的“她”,却特别标一个“女”字旁,表明是个女人,出于报复,建议把“他”,去掉“人”改成“男”,成为“男也”,这才公平。有人顺势提出,“它”也应该成为“牛”加“也”(“牛也”)。一个反对女教师说,“历来加‘女’字旁的字都是不好的字(如奸、妒、嫉、妄、婪等),‘她’字是用不得的!”一位男教师立刻反驳道:“‘好’字岂不是‘女’字旁么?”从这段争论中,可见中国汉字文化之博大精深。
有反对的声音,自然有支持的号角。当时很多学者作家,如徐志摩、胡适、鲁迅等人慢慢开始喜欢“她”,觉得方便好用。从1922年起,胡适就已经开始使用“她”字,虽有时仍然使用“伊”字,但“她”字的使用显然逐渐增多;鲁迅在1924年在小说《祝福》中开始自觉使用“她”字取代“伊”字。鲁迅先生在《忆刘半农君》一文中,专门提及此事:他(刘半农)活泼,勇敢,很打了几次大仗。譬如“她”和“它”字的创造,就都是的。而刘半农于1920月4日作于伦敦的一首著名白话诗《教我如何不想她》第一次使用了“她“字。这首诗经赵元任先生谱曲后,收入了1925年出版的《新诗歌集》,经年传唱,至今不衰。随着《教我如何不想她》在千百万读者和歌者当中不断的传播,“她”字也快速地流行、推广开来,并逐渐成为第三人称女性的专有代词。虽然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还有一些守旧者坚持拒绝使用“她”字,但毕竟已是螳臂当车,不足以阻碍“她”的前进脚步了。1932年5月,当时的教育部下令全国通行《国音常用字汇》收录了”她“字,,为“她”字敲下了定音之槌,各种字典也随之收录,“她”字迅速出现在各类文字活动中。
“她”字的出现,让广大女性同胞不再和男人们合用一个称呼,这是知识界自觉的、进步的选择,最后也获得了官方的认可,一个伟大汉字就这样被创造了出来了,并一直沿用至今。
刘半农
教我如何不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