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在笼子里的流浪狗
收养规模达到 200 只时,文军红"有了点小名气",派出所和城管局也主动找她救助流浪狗。沙坪坝区城管局的一位队员江涛告诉我,城市里的流浪狗"是个十几年的老问题了",沙坪坝区的旅游点磁器口有一条小吃街,常有流浪狗在附近觅食。景区人流量大,游客也担心被狗咬伤,如今每个月大概会有十几个来电反映流浪狗问题。
相比于城区,文军红从农村救回的狗更多。农村人习惯养狗看家,随着近些年大批年轻人到大城市工作,留在村里的人越来越少。"留下的老人觉得不需要看家了,又不想养着狗,直接放走了。即使留着,也谈不上照顾,放任它们到处跑。"文军红反复提到,猫和狗的繁殖能力强,自己每次救回流浪狗,都会尽快给它们做绝育。而农村里的流浪狗往往无序繁殖,产生更多无人照看的狗,速度惊人。
她曾到重庆北碚区的一个村子里救过狗。那是一只刚在田埂边产下 3 只幼崽的流浪狗,村里的小孩玩耍时试图抓走幼崽,被狗妈妈咬伤。文军红赶到村里时,咬人的狗已经被打死,只救回 3 只幼崽。离开时她提出,自己出钱给村民养的狗做绝育手术。"那些老人不同意,觉得我有‘神经病’,狗还需要做什么绝育?"
志愿者何雯也会往文军红的救助站里送狗。她参与救助流浪狗已经有 13 年,总结出能够快速救到大批流浪狗的两个地方:狗贩子的大货车,还有正在拆迁的老旧小区和村庄。
文军红给狗狗们喂食
在重庆,高低起伏的土地上很难开辟出新的建筑用地,拆迁成为扩张商圈和城市规划的重要手段。"许多人家拆迁时不愿意带走旧东西。新小区养狗不方便,容易被投诉,物业也不愿意,他们就把狗留下了。"去年,何雯和志愿者们在城区的电测村小苑救出一批流浪狗。电测村小苑紧临重庆的观音桥商圈,拆迁时人去楼空。十几只曾经的宠物狗仍在楼里守着,其中不乏大型犬。附近的居民多次向城管和派出所投诉,何雯和其他志愿者担心狗贩子把狗掳走,联系了几个救助站接走狗狗们,文军红也接回 5 只中华田园犬。
搬到歌乐山不到两年时间,文军红收养的流浪狗已经从 900 只快速增加到 1300 多只。这也是重庆主城区老旧小区拆迁和棚改速度加快的时期,2001 至 2013 年的 13 年间,重庆改造各类棚户区近 2400 万平方米,而从 2018 至 2020 年的 3 年间,计划完成棚改 1400 万平方米,超过之前 13 年总面积的一半。
文军红救回的流浪狗有不少曾是主人的宠儿,她能快速分辨出来,它们一般是品种犬或是杂交犬,体型小,以白色、咖啡色为主。中国的宠物主数量增长迅速,2018 年养宠用户数量是 7355 万人,到了 2019 年已经上升到 9915 万人,同比增长 34.8%。城镇里的宠物犬数量达到 5503 万只,"人狗比"达到 15 ∶ 1。而伴随而来的,是流浪宠物狗的增加。
救助站里的流浪狗
"很多年轻人觉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抱着狗逛街,是一件很时髦的事情。当他们换一个城市打工,或者只是新房东不让养狗,就随便把狗丢了。"仅仅半个月,她就接到了 3 只宠物狗,其中一只小泰迪是从一对情侣的出租屋里接回的,两人准备离开重庆回老家工作,"他们说,如果我不要狗,就只能把狗扔掉了"。文军红知道自己被"道德绑架"了,但无可奈何。
另外 2 只不到一岁的小狗仍在住院,是两个年轻姑娘打电话给文军红,声称捡到了受伤的流浪狗。文军红把两只小狗送到宠物医院检查,发现狗感染了犬细小病毒,需要医疗费 1 万元。她后来才知道,2 只小狗其实是小姑娘的宠物。"她们俩刚毕业,在餐厅当服务员,不想出这笔钱给狗治病,又不敢跟我说实话。"
1 万元的医疗费对文军红而言,也是不小的负担。今年以来,她还欠着相熟的宠物医院好几万元的医疗费,"院长是个好人,不催我,但欠钱总不能过了年"。
举步维艰
救助站的最大花销是狗的伙食费。即使每天只吃一顿饭,1300 只狗仍需要吃掉 500 斤大米、5 袋鸭肝、2 锅肉末和若干蔬菜。救助站里只有两个房间用来住人,其中一个房间除了摆放单人床和狗笼,墙角还堆着 6 摞大米。断粮,是文军红常常忧愁的事情,"夜里梦到狗狗们没有饭吃,自己一下子就惊醒了"。
救助站运转 20 多年,全由文军红一人负担所有费用。不到 100 只狗时,她只靠 3000 多元的退休金就能维系。狗的数量不断增加,场地扩大,救助站也需要人手,文军红花光退休前攒下的积蓄,又卖掉重庆城区的老房子。
她掰着手指算了一笔账,每月水电费 1 万元、伙食费 5 万元、工人工资 1.5 万元,每年房租 4 万元、给狗狗打疫苗 3 万元、洗澡推毛 2 万元 …… 她没有把那个庞大的总额计算出来。如今,每个月的进账杯水车薪,只有退休金和女儿打给她的 5000 元生活费,以及爱心人士不固定的捐款。春节之前,她还要还清拖欠工人们 10 个月的工资及医院里赊欠的医疗费。
救助站里的流浪狗
几乎所有的救助站都面临资金困境。扎根于重庆的动保联盟是一个致力于流浪动物救助的组织,连接个人救助站与爱心企业,将筹集来的捐助物资分配给救助站。运行 5 年来,川渝地区有超过 100 家救助站在动保联盟平台注册认证。负责人熊文杰告诉本刊记者,在动保联盟认证的救助基地规模需要在 200 只以上,大部分集中在 400 到 700 只,文军红救助站的规模是少有的庞大。
"虽然叫救助基地,其实背后都是个体在维持,卖房、举债都是常态。"在熊文杰的统计里,95% 的基地"非常非常困难,在缺粮的边缘挣扎"。每个月,他会和平台成员轮流给救助站运送物资。"今年给文阿姨的基地捐过米,都是 2 万斤规模地运,还有一些狗粮,但是仍然差得很远。"
即使负债累累,文军红的救助站与他人相比,仍属于条件较好的。熊文杰印象最深的是在重庆南山区的婆婆白金容,她已经 72 岁,一个人租住在南山区农村的一处危房里。为了照顾 300 多只流浪狗,白金容已经卖掉了自己原有的房子,每天还要外出捡矿泉水瓶卖废品。
熊文杰心里清楚,靠救助者个人"倾家荡产"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动保联盟搭建了一个网站,其中有募捐板块,救助基地负责人在网站上实名认证、上传信息后,可以自主发布求助内容。
然而,这对于文军红和许多救助者而言,依然太难了。文军红很少打开微信,不知道如何在微信里搜索联系人和转发图片,而白金容甚至连微信号都没有。熊文杰告诉我,大部分救助站的负责人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能熟练使用微信的已是少数,更谈不上在平台上提交资料、写求助文案,"他们不会,也没有时间,必须有年轻的爱狗人士长期帮助运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