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长的一次,孙锦荣团队用了39天在野外找到被丢弃的小猫。
他回忆,去年冬天,他们接到了一位二十多岁女子丢猫的求助,一开始按正常的走失去查找,但后面发现了蹊跷,“我们里里外外地搜寻,却没有任何线索和猫的痕迹,因为猫根本不在这里。”
一天后,可能是看不下去女儿的煎熬,女子的父亲坦白,是他背着女儿,开车把猫带到上海和外地的交界处扔了。孙锦荣说,猫已经十几岁,可能陪伴着女孩走过了人生中重要的部分。
孙锦荣和同事去丢猫的地方寻找,那是一片高速公路旁的荒地,很多芦苇,搜索困难。他们连续找了多天,最后利用热成像无人机,在一片很密的草丛里,看到一只小猫咪窝着,正是走失的那只。
那是一只敏感的小猫,已经瘦骨嶙峋,脊背上凸显着骨头。它被丢弃时戴着有铃铛的项圈,行动时会暴露它的位置,限制了它的捕猎。孙锦荣说,能看出来猫咪曾尝试想挣脱项圈,但没有成功。项圈卡住了它的脖子和前爪到腋下的位置,找到时,勒紧的地方已经腐烂恶臭,项圈扒开时有白色小虫蠕动。
他们将这只小猫直接送医。“车开得很快,就怕猫见到主人之前就没了。”
孙锦荣说,找到猫后,女生接到通知时还以为是在做梦,不停道谢。至于为何猫被送走,他猜测,可能是因为女生*了,老一辈总觉得养宠物对孩子不好。
这39天的寻猫经历,对孙锦荣来说,就像他创业的一个缩影,“一眼望不到边。”“我当时想着,找不到也没办法,但如果能找到,我知道它在哪里,但我不能带它回家,这么轻易放弃的话,我到退休那一天也会觉得有遗憾的。”
在孙锦荣接到的单子中,有不少养宠物的老人,他们的子女在外求学或工作,宠物为老人提供了重要的陪伴,让他们的生活更为规律,老人也会将对子女的一部分情感转移到宠物身上。所以,当宠物突然失踪时,老人会更加焦虑、伤心。
同样,大城市里变得“原子化”的年轻人,也因为孤独和压力更加需要宠物陪伴——在小小的出租屋里,有一个柔软的毛茸茸的动物一起生活,是一种慰藉。
“所以才会有一个词,叫宠物依赖症。” 孙锦荣说。
因为寻宠,他们需要“闯入”陌生人的家中,从求助人和他们所居住的环境中获取蛛丝马迹。
很多时候,求助人会把情绪先一股脑地宣泄在宠物侦探身上。他们或哭泣,或懊悔,或倾诉自己和宠物的点点滴滴,以及失去宠物的痛心。
“我们更需要的是清晰、理性的表述,说清楚宠物的年龄、花色、丢失时间和地点。”孙锦荣说,就如心理咨询师一样,有时他们需要对客户进行情绪疏导,直到他们讲清楚寻宠需要的线索,同时还要保持医生一样的耐心,告诉失主,寻宠和手术的成功率一样,并不能100%保证找到,只能尽力尝试。
赏金之下
孙锦荣团队按时长和参与人数收费,如单人全设备寻找6小时是950元,双人则是1600元。还有赏金,“普通情况下,赏金是3000元起一只猫(狗)”,给第一眼发现猫(狗)的人,但如果最终没有找到宠物,赏金部分就没了。
无毛猫和布偶猫的赏金还会贵点。因为无毛猫没办法通过毛发痕迹追查,难度更大;而布偶因为市场价格高,被他人占为己有的概率更大。
一位宠物失主的求助信息
有时候,孙锦荣觉得“赏金”这个词不太合适,找到活着的宠物时可以称之为赏金,但有时候只能找到尸体。“可能赏金这个词就得换一换了,或许用‘结案金额’更适合,代表我们宠物侦探的工作就到此为止。”
“遇到的最高悬赏是一部保时捷,但这类往往宠物丢失时间已很长,基本找不到,失主心里可能也很清楚。”他说,如果刚刚丢失宠物,就一下子把悬赏拔得那么高,10年间他是没见过的。
虽然干这行很久,但对于“赏金”部分,孙锦荣和团队并不会和客户签合同,仅靠口头协定。这有时会带来一些不快和纠纷。
有些订单中,他们发现,失主在一筹莫展的时候需要他们介入,但当有了线索、十拿九稳之时,就会劝他们回去算了,甚至抢他们半个身位,挡在他们前面,这样能以是自己先发现为由,拒绝支付赏金。“我们遇到过一个失主,觉得我们找得太快、太容易了,以此讨价还价。”孙锦荣觉得:“难道不是越快越好吗?”
他觉得,有时候,大家会追求一种心理上的平衡感。“觉得你没有付出太多劳动力,就把我的钱拿走了。”这种怨气会让失主做出一些奇怪的行径,比如找到宠物后,找借口硬是把团队留在外地多一天,其实就是憋了一口气。
在疫情之前,孙锦荣的团队一个月多的能接到几十甚至上百单,时间被切割成一块块的,深夜可能还在找一只猫,白天睡一会儿,又惊醒了。“就像狗一样,狗也是一会睡,一会就醒了。”
除了作息乱,最忙的时候他早上起来都要想一想,我在哪?可能早上他在青岛,下午就赶到北京了,北京的事情结束了,又赶到另外一个地方,每天面对的空间都是不一样的,这带来了一种长期的压抑。
“我们忙起来就是没有喘息的时间,可能最最放松的就是一个订单结束了,我们返程,或者是我们去奔赴下一个订单的路上的间隙,会稍微觉得舒服一点。”他说,如果单子排得很密,那就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一直在路上。这种长时间的煎熬,以及最后的成功带来的喜悦的反弹,周而复始。
“我觉得,这10年把我掏空了。”他说,他把自己造得太狠了。他越来越想只感受工作中美好的部分。“我现在其实有点退下来的感觉了,因为我在做短视频,出外勤少了很多。”
一万个猫窝
澎湃新闻今年6月底见到孙锦荣时,他穿着迷彩服,留着平头,语气疲倦,但坐得挺直,看上去比实际年龄——40岁要小一点。
他在浦东郊区租了两栋民房,相隔十几分钟车程,一栋自己住,一栋作为工作室,他称之为“基地”。在自住的小楼里,孙锦荣收养了两只橘猫,两只英短,以及一只本想训练成传递情报的“无人机”,但最后只学会了自言自语的鹦鹉。
他还在家中几面墙上挂着宠物主们送的小锦旗,上面写着“救我*”“神速寻猫”等标语。
抱着自己猫的孙锦荣,和墙上的一面锦旗。
孙锦荣一开始并不受支持。
中学毕业后,因父亲遭遇交通意外,孙锦荣的母亲领着当时还未成年的他来上海打工,没有专业技能,他更多是在搬家公司、印刷厂和纺织厂做体力活,一个月赚两三百块钱。
和很多来大城市的年轻人一样,孙锦荣时常陷入迷茫中,但又想做能出人头地的事。
2012年,寻宠还属于新概念,没什么可以参考的案例,是一种望不到边的职业选择。父母给他的建议是,与其在这件事上耗费时间,不如直接去找个工作,哪怕进厂打螺丝也比现在稳定。“我当时也动摇过,要不要去做常规的工作。”
最后,他还是选择了自己的兴趣所在,拒绝了重复的、机械的工作。“流水线上的工作每一天都是重复,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8小时内都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他说,如果当时真的选择去打螺丝,或许“灵魂会被摧毁掉”。
“我觉得社会的进步就来源于子女不听父母话。如果每个子女都按照父母的规划去行进的话,社会不会有什么进步,每一代都应该接受更多的新鲜的事物。”孙锦荣说,他还是想鼓励年轻人多去体验这个世界,拥有自己的爱好,多尝试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不要太早给自己框住。
孙锦荣团队中的其他队友来自各行各业,有做厨师的,有开货车的,也有工人。
1995年生的老高是一个健谈的安徽亳州小伙,体校毕业,加入孙锦荣团队之前干过空调外机维修、开过滴滴,最终还是换了工作。他说,在大城市很难找到归属感,没有技术或学历也很难找到好的工作,疫情之下,不少以前的同事都回到家乡。现在的工作,让他有了一点家的感觉,一方面自己喜欢猫猫狗狗,觉得是做好事,另一方面觉得能学到东西。
最近,他们在“基地”的后院做起了猫窝,房间里堆满了漆成绿色尖顶的木头小房子,墙上还挂着设计图纸。孙锦荣说,这都是小伙伴们一个个手工打出来的,他们想做满一万个猫窝,免费送到各个小区,作为流浪猫的住所和喂食点。
“一万个猫窝”计划
他们还开辟了一小块土地作为“猫咪墓地”,埋葬着几十只找到时已经死亡的小猫。土地上树立着小墓碑,刮开灰尘,上面写着去世小猫的昵称和年龄。孙锦荣说,疫情前,每年都会有父母带孩子来扫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