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宝祥
母亲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不知道曾经发生在哪个堡子。
有一户人家,家道还算殷实,不愁吃不愁穿,就是养不住儿子,先后生了三个胖乎乎的小子,都在三、五岁之间夭亡。在担惊受怕中盼来了第四个儿子,一家人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给儿子拜了两位干大,起了个恶名,脖子上拴着个马掌铁打的铁链子,生怕养不活。不知不觉间到了五岁,有一天,这家的女人坐在炕上做针线,儿子在炕沿下柜子的抽屉里翻着耍活,咯咯洛洛地自语,女人做着活,看着胖乎乎的儿子,好心情溢于言表。儿子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个木满满(木碗,也叫扑满),一边自语道:“这个是我第一次来时用过的。”然后又从抽屉里掏出第二个木满满,自语道:“这个是我第二次来时用过的。”等到从抽屉旮旯取出第三个木满满时,女人已经面无血色,那些木满满正是前面夭折的三个儿子用过的,为留下念想,没有扔,藏在柜子里。女人赶紧下炕,紧紧抱住儿子,盯着儿子看,儿子却一脸懵懂,不知道为什么娘如此慌张。不久,胖乎乎的儿子病倒了,不出一个月,夭折了。悲天怆地的哭声之后,堡子里的庙里泥塑神像脚跟多了一尊小小的童子塑像,据说是这家的儿子被某位神仙采了童子。
与儿子在仙界修成正果相比,丧子之痛显然会被更美好的希望所替代。是有心人的刻意安排还是自己欺骗自己,没人去探究,只是庙里从此多了一位膜拜的对象,这个村落也多了一位佑护者。
在关中农村有一句恶毒至极的骂人话语——三辈子活了十二天。这句话有着特殊的历史背景。在医疗卫生相对落后的地区,有一种由破伤风杆菌所引起的急性疾病叫做四六风,大概是因为接生不洁导致脐带或者皮肤黏膜感染病毒,婴儿出生后四天或者六天,出现抽风症状,一般活不过当天晚上。分析这种诅咒式的骂人语言,就是三次到人世都没有逃过四六风之劫,累计活不过十二天。
这种现象说明了一个事实,在医学没有引入现代高科技之前,婴儿的死亡率高得惊人。据有关数据表明新中国成立前的婴儿死亡率达到527‰甚至更高。就是说由于难产、破伤风、天花、麻疹、溺死女婴、营养不良等原因造成的死亡婴儿远远多于活下来的。旧时代的很多村落都有一处义田,专门供养寺庙、义学,但也有别样的用处,就是用作扔死婴儿的场所,俗称“死娃窖”,很多人家对于夭折婴儿司空见惯,他们懒得埋进土里。扔进“死娃窖”后的婴儿尸体有两种去处,一种是被狼吃,一种是被人吃。被狼吃掉也许是最环保的一种生物垃圾处理办法,而被人吃掉在旧时似乎也司空见惯。当然自己人是不会吃掉自己骨肉的,虎毒尚且不食子。但是假如得了一些祷告神灵都无济于事的怪病,死婴就成为不可或缺的药引。死婴大补的功效对营养严重不良导致的各类病症有着奇特的作用,于是拿把刀子去“死娃窖”割些药引自然被全社会所包容。
肉身被吃掉,精神去处也不同,不投胎做人就做神灵。为什么很多民间宗教活动场所供奉着很多婴幼儿状的神像,这就是答案所在。把自己的儿子供奉在神庙里,与其说是给夭亡儿子的美好归宿,还不如说是一种内心深处刻骨铭心的辛酸记忆。
在婴儿高死亡率的时代,童子是千辛万苦祈子后事与愿违的悲惨结局。如今,祈子神庙香火一如往昔的旺盛,而童子则随着医学的发达和普及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文中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