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ao)?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
曾经觉得苦涩的日子,后来都成了诗和远方。我们从卧剥莲蓬的孩童,到编织鸡笼,到锄豆溪东,再到相对饮酒的翁媪,也只是做了一场梦,南柯一梦。
有人说,这梦是岁月的一场玩笑,也有人说,是佛散落在人间的历练一场。有趣的是,最后玩笑成真,历练却付了韶光,未得正果。
青青溪草,茅檐低小,有白发银须的翁媪,在檐下的木桌前饮酒。她们相对而坐,抬杯对盏,双目注视,面含微笑。一杯敬昨日,一杯今朝,一杯敬微尘,一杯敬浮生。一杯怀童年,一杯忆青春。悠闲自得,亲密无间。
老妇没有哀愁,朱颜散尽,远离三春红桃,九秋素菊;老农亦无壮士暮年,廉颇老矣之感。两个人,一些事,携手开始,一起演绎,一起等待结局,来生有缘,又一起延续。都说,岁月刁钻刻薄,淘尽苍生,却磨不去,有棱有角的爱情。
碧草融融,溪水悠悠,越是简单的事物,越是长久,无惧流沙。再繁华的景色,最后也只剩下素简清欢,所以完美的人生,应当是阅尽繁华后,删繁就简,归于平静。
两个人,一颗心,越是坚固,时光越是无可奈何。到最后多半是,化敌为友,平息干戈。那些被江水洗尽,南辕北辙的连理,追根到底,多是内心的不坚定,一路曲曲折折,穿针引线,剪剪补补,仍旧免不了被遗弃的宿命。恰如黛玉所言,聚时欢喜,散后冷清,莫如不散不聚。
他们并非青梅竹马,且还邻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她们结为连理。她是春的信使,阳光明媚的嫁到他家,带的是姹紫嫣红。他是山村勤农,娶的是春色满园,篱院荫荫,送的是瑞雪丰年,五谷丰登。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溪水过经,春风送暖,光阴须臾,时光几度?红颜成媪,俊郎成翁,膝下儿孙承欢。大儿子在溪边的豆田锄草,中儿子院子编织鸡笼,只有小儿尚不知事,躺卧在溪边剥吃莲蓬。
词写的是宋时农村的生活,吴音,乃当地方音。春秋战国时期,江西上饶属吴国。一个卧字,将孩童卧剥莲蓬的天真活泼,跃然纸上,形象鲜明,意境耐人寻味。
读这首词,适合有距而观,过近则意味渐退。茅檐、小溪、青草、翁媪、孩童,组成一幅春日农村景象,由远而近,慢慢走进。正是这样一幅画境,再次激起词人北上抗金,收复河山的壮志。
一代江山,半壁硝烟,半壁浮宁。他多么希望,大宋江山的每一片土地,都能此般安定。为此,他曾召集天下有识之士,热血男儿,抗击金兵,收复失地。只是,月有阴晴,人有善恶,总有一些人与他意见相驰,选择委曲求全,苟且偷安,偏生这些人又都是将相帝王,纵有满腔豪情,沙场点兵,也只能束手无策。
稼轩一生主张抗金,一直遭受当权投降派的排斥和打压,多次遭受贬谪,晚年长期未得任用,隐居于江西带湖。在隐居期间,他关注农村生活,填写田园词,笔调朴素宁静,清新悦目。对于已经无力改变的定局,不必浪费太多的心力,唯有释怀,这样也算是对自己有一个交代。倘若,一直耿耿于怀,倒显得是我们太过小气,自寻苦恼。
佛说:“执着如渊,是渐入死亡的沿线。执着如尘,是徒劳的无功而返 。执着如泪,是滴入心中的破碎,破碎而飞散 。”倒不是稼轩执着,只是他的一腔热血,忠错了人,错误终将是错误,你越是替他考虑良多,他越觉得你是想谋财害命,夺取他残存的江山。
所幸,如今已是清平盛世。那些一个人的朝代,一去不返,我们再不用将自己的前程壮志,寄托在云烟里漂浮。但仍会有那么一个人,让你愿意为她,卑躬屈膝,鞍前马后。也许是茅檐下饮酒的翁媪,也许是溪头卧剥莲蓬的孩童,也许是这春日的一片村光,几湾溪水,几条阡陌,几座隐隐青山。
青舟八尺,低蓬三扇。如果可以,你是想如陆游,一个人独去做江边渔父?还是如稼轩,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做一个平凡的农夫,与农妇坐于檐下,喝着自家酿制的米酒,看小儿溪头卧剥莲蓬?
故事是我的,结局是你的,我在我的文字里编织你的结局,你又几时会到我的文字里寻找与她的开始?
古镇有雨,雨中的古镇,苍翠碧绿,疏影横斜。山里的古镇,自是与江南有别,少了小桥流水、曲巷荷风,添了隐隐青山、水村翠烟。
半亩方塘,半卷春风。几干萃竹,几许雕窗。我不是身居山林,心系荷月的陆游,亦不是隐居山村,关注村光的稼轩,我仍是篱外闲花,向往门前流水。
搁笔的刹那,我想,是不是该停下匆匆的脚步,在这古镇,等那老来与我檐下饮酒的女子,她若赶来,清风长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