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晓鸥的祖父是个赌徒，因为赌博发家，也因为赌博一无所有。因为他的好赌，梅晓鸥的祖母一直在等待，从待字闺中等成老姑娘，等到终于嫁了过来，又在不停地等待他的归来。
后来，祖母心灰意冷，对赌博深恶痛绝。祖父那些年回家，一次次搞大祖母的肚子，却未能给梅家生下一个儿子。因为一旦诞下的孩子是个儿子，就会被祖母掐死在襁褓里。梅家全靠祖母支撑度日，她的公婆敢怒不敢言。
梅晓鸥的父亲，是“漏网之鱼”，祖母正在动手，被闯进来的公婆拦下，这才为梅家续上了香火。
梅晓鸥的父母，早年离了婚，成立了新的家庭。梅晓鸥就成了多余的那个。年轻的她认识了自己人生的第一个男人卢晋桐，当了他的小三，还有了他的孩子。
卢晋桐好赌，梅晓欧陪着他在美国的赌场上，看着他在赌桌上迷失自己，输输赢赢，起起伏伏。最终，输掉了所有的钱。
梅晓鸥尝试各种方式跟他闹，甚至以腹中胎儿威胁，最终还是没有把卢晋桐从赌桌拉回来。尽管他切了自己的手指起誓，最终还是没能抵挡赌博的诱惑。
梅晓鸥心灰意冷，彻底死了心，悄无声息离开了卢晋桐，生了儿子，在卢晋桐的一位姓尚的朋友的引荐下，在妈阁做了叠码仔，独自抚养儿子长大。
梅晓欧痛恨赌博，然而不知道是命运弄人还是遗传基因，梅晓鸥的一生，全靠赌场而生。叠马仔这个工作，就是靠赌场和赌徒而生。
叠码仔主要工作内容就是为赌场引荐有价值的客户，收取佣金，在客户赌输了没钱的时候向客户放贷。
叠马仔有一个最重要的赚钱方式：客户跟赌场在台面上赌，她跟客户在台面下赌，且经常是台面的三倍、五倍甚至十倍。刺激的一夜，可以输掉几千万，也可以赢几千万。
所以，梅晓鸥的人生，并没有因为金钱而捉襟见肘过。但是，却经常因为金钱提心吊胆。除了担心会输，也担心赢了以后收不回钱。做债主，也不是一个好活计。客户一旦赌输了，拖着不还钱，她就要把欠赌场的钱垫付，同时跟客户展开持久战，以求收回欠款。好赌之人，往往不会只欠一笔债，碰到“老赖”，叠马仔心力交瘁还可能自己赔钱。
梅晓欧叠马仔生涯接待来去匆匆的客户，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两个，一个是史奇澜，一个是段凯文。之所以说这两个人有代表性，是因为他们都让梅晓欧成为千万债主，且与他们展开追债和躲债的持久战。
1
史奇澜是一个木雕艺术家，他有才华，还有一双让梅晓着迷的修长的手。尽管他已经快五十岁了，但是他身上艺术家的气息还是让三十多岁的梅晓欧心里爱情的种子蠢蠢欲动。这颗蠢蠢欲动的种子，让她对史奇澜特别的宽容。
史奇澜有妻子，叫陈小小。陈小小原本是一个杂技工作者，吃了不少苦。年纪轻轻跟了史奇澜，还为他生了儿子。从此死心塌地。
除了梅晓欧这个大债主，史奇澜还有大大小小无数笔债。原本的事业*，史奇澜躲了起来。留下陈小小一个人，处理烂摊子。
陈小小给梅晓欧打电话，一方面对这个大债主的宽容表示感谢，一方面向梅晓欧求助如何处理这个烂摊子。梅晓欧爱屋及乌，因为内心对史奇澜的那份柔软而心疼陈小小，也仿佛看到当年面对卢晋桐的自己。她给陈小小出招，告诉她如何走法院程序，如何最大限度地保留财产。
没想到，电话刚断，就接到助手的电话，说史奇澜又来了妈阁。梅晓欧心里暗骂一声，又马不停蹄地去料理史奇澜。
他是偷渡到妈阁的，跟梅晓欧说自己带来了两件黄花梨木雕，嬉皮笑脸向梅晓欧讨要一个住处。
结果，刚安顿下来史奇澜就贱卖了木雕，遛进了赌场。梅晓欧看着他在赌桌前，赌绿了眼睛，却拦不住他。
毫无意外，他再次输光了。输光了的史奇澜是个二皮脸，嬉笑着蹭吃蹭喝。可是，梅晓欧依然对他心存宽容。无外乎是曾经她去催债的时候，见过几次史奇澜创作，她为之着迷。
梅晓欧给陈小小打电话，告诉她史奇澜平安，却隐瞒了他的行踪。她担心陈小小一旦知道史奇澜又来赌，会一气之下卷了所有财产逃走，像当年自己逃离卢晋桐一样。
梅晓欧把史奇澜关在了自己闲置的公寓里，找人看住他。并编了个理由让陈小小来妈阁。史奇澜失去了自由，成了一个赖痞。他对梅晓欧破口大骂，跪地求饶，装疯卖傻，用各种行为恶心梅晓欧，像极了一个戒毒瘾的人。
招数用尽，梅晓欧不为所动。
在陈小小要到妈阁的那一天，穷途末路的史奇澜翻身从十五楼公寓的阳台跳了下来。
史奇澜没死，挂在了八楼的架子上。他往外跳并非求死，而是求生，想顺着阳台侧面的晾衣架爬下来。
梅晓欧被吓得手脚发软，还被赶来的陈小小打了巴掌。在陈小小看来，她就是个恶人，把史奇澜关起来讨债，讨债不成还逼他跳了楼。
这一场闹剧，最后以陈小小和史奇澜的厮打告终。陈小小和史奇澜回了北京，走了法院程序清偿债务。史奇澜换掉了所有的联系方式，似乎洗心革面，运作了新网站，通过邮件联系梅晓欧。
不赌博的史奇澜，又恢复了他艺术家的魅力，让梅晓欧沦陷。他通过邮件传递的木雕作品和画作，让梅晓欧有一种冲动，只要史奇澜不赌了，那她那一千三百万的债务不要了。
可是，一笔勾销只是一句话的事，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孤儿寡母的，谁又会可怜？
幸亏，残留的这一丝理智。梅晓欧很快发现，这个恶习不改的史奇澜，发出这些让她感天动地的邮件的时候，居然在妈阁。
赌场里的史奇澜，又成了那个六亲不认的无赖。梅晓欧十分怀疑，自己为什么会对这样一个人心动。他简直让她抓狂，赌场外他是一个宝，赌场内他是一个垃圾。
史奇澜称自己下个月在香港有展会，顺道来看看梅晓欧。嬉皮笑脸地问她借5000块钱，因为他是偷渡来的。梅晓欧咬牙切齿，跟史奇澜说，欠的赌债她不要了，五千元给他，从此再不联络，恩断义绝。
为防止史奇澜再去赌，梅晓欧的助理把钱直接给了黑摆渡的。没成想，还是被史奇澜骗，两人串通一气，史奇澜拿到五千块钱，给了黑摆渡的1000元，转身又*进了赌场。
这个人渣！
梅晓欧和史奇澜的最后一顿饭，是在家吃的。因为儿子，她鲜少带男人回家。史奇澜真是个意外。
梅晓鸥说，你欠我的钱我不要了，你能不能不要再赌了。
史奇澜喝着酒打着嗝，跟梅晓欧说，他想到办法还她钱了。越南新开了个赌场，邀请他带亲戚朋友去玩，并给他一千万的借款额度。他要带自己的亲戚朋友，去越南的赌场。在他们赌输的时候，向赌场借钱，再把亲戚还给赌场的钱还给梅晓欧。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欠梅晓欧的债，始终让他心有不安。他不是傻子，梅晓欧对他的情义，他又怎会感觉不到。他宁愿欠其他任何人，也不愿意欠梅晓欧。即使要恩断义绝，他也要把欠梅晓鸥的钱还给她。
史奇澜走了。
他还真的去了越南，带着他的表弟。结果还真如他所计划的，他把欠梅晓欧的债务就这么转嫁给了越南赌场。他欠梅晓欧一千三百万，还了九百五十万，剩下的，梅晓欧给他打了折。
就这样，史奇澜终于还了他的亏欠，从此杳无音信。
后来，梅晓欧几经辗转，在一个小镇找到了他。他从越南回去以后，越南赌场向他追债，陈小小心灰意冷，终于带孩子离开了他，顺便卷走了他的木雕和两百多万私下的积蓄。
陈小小离开后，史奇澜也消失了。这样一个对她死心塌地的女人都离开了他，彻底治好了他的赌瘾，他隐姓埋名，去了一个小镇，埋头雕刻。
梅晓鸥找到他的时候，他孑然一身，虽然身负重债，却有一点遗世独立的意味。
史奇澜现在是一个人了，不再是陈小小的史奇澜了。梅晓鸥要他的作品，也想要他这个人。
史奇澜把所有的木雕都送给她，作为回礼，她背着儿子变卖公寓，卖了债券，帮他还了越南赌场的债。
兜兜转转，她用一千三百万，换了一份爱情，换这个浪子回头的史奇澜。离开赌场的史奇澜，虽然已年过半百，但是才华加身，他对于梅晓鸥，还是有别样的吸引力。
史奇澜随梅晓鸥去了妈阁，跟她和她的儿子住在一起。梅晓鸥的儿子对于这个不速之客选择了一种默然的态度。他大概想不清楚自己的母亲，为什么都快四十了还要这样一份爱情，还要选择这样一个人。可是，他还是选择了沉默。
这个儿子，梅晓鸥生了他，养了他，他如今终于要成年，却跟他的生父卢晋桐更亲近。几年前，卢晋桐联系梅晓鸥，说自己快死了，想要跟儿子好好待一待，在临终前享受天伦之乐。
几年过去了，卢晋桐还没有死，儿子却更愿意跟他待在一起。或许是因为，父亲能给予他更多的陪伴和宠溺吧，这些，是梅晓鸥这些年所不曾给过他的。叠码仔的生涯没时没点，日夜颠倒，她能陪儿子吃个早餐，在临睡前说句晚安都是奢侈。
有了史奇澜以后，梅晓鸥逐渐开始放下叠码仔的工作。她开始拥有妈阁的早晨，开始享受买菜做饭、在市场讨价还价、充满生活气息的日子。她甚至将段凯文欠她三千万的事情，都放在了脑后。
她过上这样的日子的时候，段凯文已经失踪两年了。
2
段凯文是北京的一个大房地产商，第一次来到妈阁的时候，西装革履，一副成功男人意气风发的模样。他是清华大学建筑学系的高材生，大学毕业后进了一家建筑集团，做到董事长的位置，是财富杂志和各种大报小报争先恐后报道的成功人士，一年挣几个亿。
段凯文来到妈阁就玩儿的很大，“一拖三”，台面上一倍的输赢，台面下与她梅晓鸥就是台面三倍的输赢。
梅晓鸥刚开始是被吓到的，段凯文看上去太稳健了，在赌桌上有一种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气质。她吃不下这么大的货，担心段凯文运气太好，还叫了同行来分担风险。
征战两天，段凯文输了一千二百万。先赢后输，说到底都是赌场的套路，没有几个人能在大赢面前站起身来，能在大输之前收手、及时止损的已经是英雄好汉。
段凯文很快把这笔欠款归还。梅晓鸥暗自庆幸，这是个诚信的朋友，不像史奇澜，是个混蛋。
两个月后，梅晓鸥在赌场又见到了段凯文。这一次，段凯文要玩“一拖四”。梅晓鸥力劝段凯文赌的小一点，甚至无数次试图将他从赌桌上劝下来，然而，赌红了眼的段凯文又怎会理会她的苦口婆心，不过是觉得她晦气罢了。
梅晓鸥尽了作为朋友的情谊，不再说话。
就在段凯文在赌桌前厮*的时候，梅晓鸥打听到一个让她一身冷汗的消息:在过去的两个月里，段凯文来过妈阁两次，只不过他没有找她梅晓鸥，而是在别处开了户头，第一次，输了两千多万，第二次，他尝试赢回来，却没有在赢的时候及时收手，最终化为乌有。
这一次，他来梅晓鸥这儿，是想拆东墙补西墙，把他在别处欠的赌债补上。结果，这一次，段凯文输了三千多万。
甚至于，这不是他第一次拆东墙补西墙。两个月前，他输给梅晓鸥一千两百万的时候，梅晓鸥去机场送他，他并没有登机，而是以投资为由向公司借了赌资，转身又进妈阁，赢了一千七百万，补了欠梅晓鸥的亏空。
大概是感受到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乐趣，段凯文在这条道路上渐行渐远。
三千多万的赌债，让梅晓鸥走上了又一条漫长的收债道路。段凯文拿出在商场运筹帷幄的强势对待梅晓鸥，每一次都答应的很好，借口找的让梅晓鸥觉得自己的催促很小家子气。但是，每一次打到赌场户头的钱，都只是个利息和零头。
他甚至以各种项目投资为由头，前前后后让梅晓鸥借给他几百万，最终，却都投进了赌场，血本无归。梅晓鸥*到他的后方，接近了他的太太和子女，却只换来鄙夷和敌视。段凯文是正面君子，她是拉他下水还来追债的坏女人。
段凯文欠下的窟窿，已经补不上了，他挪用公款的时间已有三年。公司亏欠的欠款早已大于其本身价值。段凯文为自己的家人留了一套两居室公寓，为自己公司的董事留下一屁股债务，自己卷走了公司四百多万，从妈阁飞到了新加坡，又飞去了加拿大，最后杳无音信。他信誓旦旦留给梅晓鸥说价值连城的海南一块地的地契，因为债主太多，对于梅晓鸥来说，只是一张废纸。
两年后，段凯文再回来，又一头扎进了赌场里。如今的段凯文，已没有当年的荣誉加身，在赌场的小打小闹，像极了落魄后的史奇澜，想要一举翻身，不过是白日做梦。
这个男人，在他中风的太太床前起誓，再不赌博，甚至切了自己的小指尖，一如当年的卢晋桐。然而赌博也是一种病，病入药膏，到了晚期的处理方式如出一辙，作用却并不大。
再一次，他称自己手握重要牌照，利用项目向梅晓鸥借钱。梅晓鸥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借给了他600万。
段凯文虽如期偿还利息，梅晓鸥却始终没见这项目开工。再一次见到段凯文，还是在妈阁。段凯文声称自己到珠海谈项目，顺手来妈阁玩两把。
段凯文说，晓鸥，我的牌照过期了，拿回牌照需要60万。你行行好，再借给我60万吧，有了这60万，我拿回牌照，项目就能启动了。
梅晓鸥对段凯文心灰意冷，她梅晓鸥是慈善家么？为你段凯文拿钱打水漂。
史奇澜却希望梅晓鸥再给他一次机会。段凯文身上，有他当年的影子。梅晓鸥最后与同行老猫签了协议，把段凯文欠她的钱转给了老猫，收回的钱自己只要两成，前提是，老猫再给段凯文60万启动资金。
她想，就这样吧，以后和史奇澜过平凡而正常的日子，其它都不重要了。
老猫对段凯文所谓的项目进行了一番考察，最终答应签署了协议。可是，项目再好，挡不住段凯文的赌瘾大。段凯文偷渡到妈阁，将这60万又扔进了赌场里，就连偷渡的钱，都是老猫付的。像极了当年的史奇澜。
段凯文失踪了，再次听到他的消息，是他在妈阁的小赌场里出老千被抓捕，关在了警察局。后来，段凯文被移交给大陆境内的治安部门处置，终生不准再入妈阁。
除了一声叹息和唏嘘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情绪，来表达对段凯文最后结局的想法。梅晓鸥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因为史奇澜要走了。
3
已经离开了四年的陈小小从加拿大打来了电话，她拿自己偷藏的史奇澜早年创作的木雕，开了家具店。现在，她想要回史奇澜，甚至，陈小小的儿子，给梅晓欧打电话，求她放了史奇澜。
史奇澜像是她梅晓欧偷来的，藏了四年多，最终还是要还给陈小小，让他们去过属于他们的生活。
史奇澜走了，临走前，他在妈阁小赌了一次，赢了18万。他用这次赌博像梅晓欧证明，他史奇澜已经戒了赌瘾，不再被赌博控制了。
故事的最后，梅晓鸥卖掉了妈阁的公寓，去了温哥华。因为，史奇澜在那里。她并不想去打扰史奇澜的生活，可是，像飞蛾扑火，她就是这么义无反顾地，想离他近一些。
在那个城市，史奇澜偶遇了梅晓鸥，也打听到了她的联系方式。两个人通了电话，却没有再正式见面。在史奇澜心里，梅晓鸥还是那么危险，危险到会危及他和陈小小还有儿子的平淡生活。
他的心里，住着一个梅晓鸥，放不下，不敢靠近。
梅晓鸥的一生，痛恨赌博，却总在赌博圈里浮沉。她做叠码仔的生活，像极了不想工作又逃离不开的我们一众普通人。她纠结，生活的圈子注定了一生没有遇到自己的良人。有些可悲，但在不可选择的人生轨迹里，她或许也只能给出这样的答卷。
严歌苓的这部小说《妈阁是座城》被翻拍成电影，女主角梅晓鸥的扮演者是白百合，男主角史奇澜的扮演者是黄觉。我没有看电影，但是黄觉弥补了我对于小说里梅晓鸥为什么会爱上史奇澜的遗憾。对梅晓欧来说，他该有那样的吸引力。
我们虽然过着平淡而无趣的生活，比不得梅晓鸥的跌宕起伏和心惊动魄，但是，谁又不是这么，迷茫又不知对错地活着。不知道会遇到谁，不知道会爱上谁，不知道会为了谁蹉跎岁月，也不知道最终会与谁相伴一生。
生活所迫，或许我们都没有那么多的选择，而只能坚持。穷其一生，让时间去证明，这坚持是否有意义。就像梅晓鸥、卢晋桐、史奇澜、段凯文，他们最终大概都会思考，自己在赌场逃不掉的那些年，是不是一段人生闹剧，如果可以重新选择，又会怎样洗牌呢？
有没有意义，自己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