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有三个鬼节,分别是清明节、中元节和寒衣节。今天农历七月十五,恰好是中元节。
从节日功能来说,一年一个“鬼节”加上死者祭日的祭拜,就能满足需求,为什么要设定三个节日同为“鬼节”呢?
中元节到底是个什么节?
先来说说中元节。
一般认为,中元节,又名“盂兰盆节”、“鬼节”。其实这种认识存在很大的误解。
鬼节、中元节与盂兰盆节,是分属于民间俗信、道教与佛教的说法,三者呈并列关系,而非一个节日的三个不同名称。
民间俗信的“鬼节”中,整个农历七月都应当是“鬼节”,阎王于每年农历七月初一打开鬼门把鬼放出来到阳间觅食,享受人们的供祭,七月最后一天,重关鬼门,群鬼又得返回阴间。
而中元节中的“中元”二字源于道教的三元说,在唐中后期才正式被固定节名。中唐诗人王建(767~830年)《宫词》写道:“看着中元斋日到,自盘金线绣真容。”
东汉末年,道教有“三官”之说,在北魏的时候,道士寇谦之杜撰了三元节神话,有一位叫陈子祷的人,与龙王三公主结为夫妇,分别于正月十五、七月十五和十月十五日生下了天官、地官、水官三兄弟,分掌赐福、赦罪、解厄。中元节是地官赦罪之日,道士在这一天诵经作法事,以三牲五果普度十方孤魂野鬼。
所以,使用“中元节”这个词汇指代的七月十五,其实是“地宫赦罪日”,而民间俗信中,这一天祭祀的鬼并不专为祖先亲人,也包括了孤魂野鬼。
但在中元节形成之前,七月十五早已被佛教征用。
佛教中的七月,原为一个佛的欢喜月,而非“鬼节”。在每年四月十五日至七月十五日,僧人要定居在寺院,安心参悟,不得外出,安居首日(也就是四月十五)是结夏,圆满结束为解夏。七月十五日,和尚们终于能够出来了,很多和尚修行圆满,佛看到这一切,和和尚一样欢喜,故称“欢喜月”。
但为何七月的盂兰盆节成为“鬼节”呢?盂兰盆,是梵文Ulambana的音译,原意为“救倒悬”,即解救在地狱受苦的鬼魂。佛经《盂兰盆经》在西晋时期翻译传入中国,经中有“目连救母”的故事,与当时仍然存有的孝道观念暗合,后被推崇“三教同源说”的南朝的梁武帝萧衍提倡,将其定为一个民俗节日,当时其主要功能是供奉佛祖。只是到了宋代才发生了变化,发展为荐亡度鬼。
这里有必要说一下目连救母的故事。
目连家里有钱,但母亲很吝啬,特别喜欢小动物,常常趁儿子出去的时候,红烧或者清蒸小动物,从不修善,后来死了之后,入了地狱。目连为人孝顺,出家修行,得了神通,看到他母亲在饿鬼之中,就拿着钵盛满饭给母亲吃,谁知道,食物到了他母亲手中,就化为灰烬。目连很是心痛,找到佛祖,佛祖说,你母亲罪孽深重,我一个人救不了,得需要十方众僧威神之力,于是目连于七月十五日建盂兰盆会,借十方僧众之力让母亲吃饱。后来七月十五就成了盂兰盆会的日子。
目连救母的故事既有佛教教人行善,普渡众生的意思,也有儒家孝道文化。更关键的是,它为后来中元节的发展提供了“饿鬼”这一意象,与民间俗信中阎王放鬼出来觅食一致。给饿鬼施舍,就有祭祀和烧纸钱的普施,凡间的人做这一切又是为了“赦罪”,防止厄运。因而这三者的各种理念习俗和意义在流转过程中相互交融。
不知是巧合,还是道教附会佛教的盂兰盆节,中元节与盂兰盆节都设定在七月十五这一天。以至于后世以为,这两个是一个节日的两个名称。同时也由于其意义和习俗早已难以分清,两个节日的习俗开始混用,在地方进行自我发育。
例如海口地区还有施孤的习俗就是民间俗信延展,七月十五晚上,街边阿公阿婆们在自家的房前屋后插满香烛,焚烧纸钱、元宝、布匹等纸制品,买小芋头、番石榴、杨桃等青果施舍在房子的四周,给那些在阳间没了亲人的孤魂野鬼。
而河北、福建、江苏等地则是焚纸。江西吉安中元节焚纸,但禁止孕妇折纸锭。福建永福县中元节,已嫁之女子须回家祭祖等等。
图说:南京放花灯也很有名
七月十五的鬼不是清明节的鬼
我们很容易发现,中元节与清明节不同,清明的“鬼”其实就是先人,但中元节的鬼却有饿鬼和祖先两种含义。
北师大文学院民俗学与文化人类学研究所所长刘铁梁教授提出,中元节中关于“鬼”的分类与祭祀仪礼包含了亲属制度的结构套用。既不是单一的孤魂野鬼们,也不单纯是先人。
美国人类学家武雅士的著作《神、鬼和祖先》中谈到了中国人的信仰体系,神和祖先在其中是被祭祀和敬仰的,而鬼则是被嫌弃和鄙视的。因而对非祖先和血缘关系的鬼的祭祀,源于一种原始恐惧,是希望鬼不要缠身,不要侵扰凡间生活,这正是民间俗信的“鬼节”中的鬼之本意,当它结合道教和佛教之后,慢慢地,从畏惧恶鬼到敬畏祖先的灵魂,这些古代节日的意义和内涵在不同时期和地区也不断演化出各种含义。总体的趋势是,对于先人的祭祀超过了对于孤魂野鬼的祭祀,而这与清明节是明显不同的。
七月十五的“鬼节”在地域发展中,呈现了不同意义和形式,而清明节在形式和意义上则更加集中。
上海图书馆历史文献中心副研究馆员高洪兴曾对清明和中元节做过对比:
寒衣节不同于这两个节日,它的意义更为单调,对于先人思念的切入点更小。
寒衣节在农历十月初一,已经进入寒冬时节,其主要形式就是送寒衣。《诗经·七月》曾提到“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意思是说天逐渐冷了,人们该为逝去的亲人添置御寒的衣裳了,因此农历十月初一又称授衣节。
寒衣在古代意味深刻,孟姜女千里寻夫,就是为了给丈夫送上寒衣。孟子谈到理想社会的时候也有“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之句,可见“不饥不寒”乃是衡量古代社会发展水平的重要标准。
寒衣节是人们对于阴间鬼魂幸福祝愿的延续,表达了生者对于死者的思念,而且思念的多是亲密的人,而非泛泛的祖先。对先祖的祭祀,清明节已经承担了全部职能,那么对于自己亲近的、可以寄托自己思念的,往往更加具体,所以关怀更加细微,这种祭祀更加个人化,完全是面向逝者的,不像对于先祖的祭祀经常还包含对于现世的祝愿。
为什么中元节不如清明节流行?
三个“鬼节”中,只有清明节在2008年被正式确立为法定节假日,其他两个处在渐渐被人遗忘的境地。
奇怪的是,即使在没有法定假日加持的情况下,清明节在民间的地位和名气一直胜于后两者。大多时候后两者都沉寂在地域的局部地区,或者年长人的记忆中,而非汉民族统一的民间节日。
以中元节为例,对比其他几个传统节日,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解释:
第一,缺乏一个广为流传的故事。谈到嫦娥奔月、屈原投江、勤劳善良的古代人民大战年兽,你不会想不到他们代表的节日,想要从众多节日中脱颖而出,一个好的故事,就像一个好的招牌,有助于节日的传播和存续。盂兰盆节“目连救母”的故事,不算一个坏故事,但由于它没有纳入中国古代神话体系,与宗教联系又较为密切,所以流传范围有限。
第二,与其他节日功能重合。清明节的出现要早于中元节,而且又有迁客*人“清明时节雨纷纷”这种耳熟能详的slogan加持,人们很早就知道清明节在祭祀祖先上的作用。这一方面,中元节不仅出现晚,而且功能几乎完全重合,没有挖掘出祭祀祖先之外更为鲜明的意义,只能流于平庸。
第三,缺乏独特的节日形式和象征物。春节有什么?饺子;端午有什么?粽子;元宵节有什么?元宵;中秋有什么?月饼。国外的万圣节之所以能够抓人眼球,最鲜明的就是南瓜灯,以至于大家看到南瓜灯,就会想到万圣节。
再想想端午的龙舟,中秋的赏月,春节的放鞭炮和贴春联,是不是每个都让人联想到固定的祭日?节日的形式也是其意义的重要载体,缺乏这些参与感的形式,就难以在人们(尤其是小朋友)心中扎下根来,更遑论之后想要在众多节日中做到独树一帜了。
而且,传统节日今天遭遇的普遍危机是,我们的传统节日渐渐让人失去了身体参与感。传统节日从“过节”变成了“看节”,身体逐渐被抽离出去,人们不用再去注意那些死板的形式,不再动用体力劳动做“无用功”,而往往只用双眼去看,而这,确实会少很多趣味。
新京报新媒体编辑/李凡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