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嗣庆和妻子并未愤怒,他们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包容和爱能救女儿。于是,在三毛提出不再和大家一起进餐时,陈嗣庆和妻子便将饭菜端进了三毛的屋里。
人生最美好的七年里,三毛终日藏在屋子里。这怎能不让陈嗣庆心急如焚,但他知道,他的急切只会让女儿的自闭症更加严重。于是,他不停地鼓励自己要放松、要有耐心。
就在他不停为自己加油打气时,女儿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自*了。
经过抢救后,割腕自*的女儿终于再次活过来了,但这次意外也让陈嗣庆和妻子吓破了胆。他们苦苦哀求她不要再自*,妻子声泪俱下地对三毛撂下了狠话:
“你要是自*,就是伤害我最爱的人,我将永远视你为敌人!”
此时,已经是三毛患上后天自闭的第七年了。仿佛是从地狱突然回了人间一般,三毛看着父亲陈嗣庆和母亲红肿的双眼终于“哇”地哭出了声。
在爱的呼唤下,经过这次自*后,三毛终于慢慢走出来了。欣喜的陈嗣庆和妻子小心翼翼地引导、照顾着女儿,慢慢地,她开始能融入正常生活了。
此时,陈嗣庆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久后的1967年,三毛赴西班牙留学。正是在这里,三毛遇见了后来的一生挚爱荷西。不久后,三毛与潜水员荷西结成了姻缘,他们还定居在了撒哈拉沙漠。
两人结婚时,只给父母去了一封信,信上说:我结婚了。婚礼上,远在祖国台湾的陈嗣庆和妻子均为到场。
从礼数上来看,这显然有些于礼不符。但三毛的父母却并未太在意,或许他们也是在意的,只是因为爱和包容,未言说罢了。
想来,收到女儿结婚消息的陈嗣庆和妻子是欣慰的。对于他们而言,女儿能过上正常的生活大约已经算是对他们多年逐爱的最好回报了。
在三毛终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的那七年里,陈嗣庆和妻子早已对她不报任何的期望。要非得说有,大约也只有希望她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这一点了。
所以,他们收到女儿突然的“结婚通知”后,并未有丝毫嗔怪,有的只有无尽的祝福。
说来,三毛能重新走进社会并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这背后若没有父母的爱的支持,能做到吗?
女儿结婚多年后的1979年秋天,陈嗣庆和妻子才第一次见到他们的二女婿荷西。
此时,因为三毛作品在国内热卖的缘故,三毛和荷西的名字已经被大众熟知了。此时的三毛已经成了当时最炙手可热的女作家,陈嗣庆和妻子此次前往大加纳利群岛,一来是为旅游,二来也是因为思念女儿。
一家人见面后,整个就是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
荷西听从妻子的吩咐,叫岳父“爸爸”叫岳母“妈妈”,后来又跟着三毛改口叫陈嗣庆“爹爹”,这是三毛对父亲独特的称呼。
每天下班后,荷西都会骑着摩托车带着岳父陈嗣庆在海岛的大小景点,街道,市集上逛游。
在岛上生活的这段时日里,陈嗣庆开心极了,他看到了一个料理家事极其在行的女儿,女儿的这一面是他此前从未见过的。当他听到女婿夸赞三毛“你的女儿是世界上最好的主妇”时,他既惊讶又欣慰。
在岛上与女儿、女婿共同生活一个月后,陈嗣庆和妻子决定前往英国旅游,这趟,三毛还将与他们一同前往。因为工作的关系,荷西未能陪同。
临走那天,荷西将岳父岳母和妻子送到了机场,飞机起飞时,荷西跑着跳着,从花丛里穿过去,朝遥遥升起的飞机挥手。
当时的所有人都未料到,这一次分别竟成了永别。
倘若三毛早知道这一去就是永别,她一定会在机场认真地记住荷西的样子。或许,若知道结局,三毛怎么也不会愿意和荷西分开。
就在三毛陪着父母在英国游逛时,噩耗传来:9月30日,荷西下海后一直未归。
噩耗传到三毛耳中时,她怎么也不肯相信这一事实。她喃喃道:“他水性那么好,怎么会?怎么会?”
一旁的陈嗣庆见了也赶忙安慰三毛:“人还没找到,兴许是迷失了方向,现在正在某个小岛上。”
听到父亲的安慰,三毛反而害怕极了,她流着泪,当天便和父母赶回了拉巴玛岛。
到了拉巴玛岛后,看着绝望哭泣的女儿,陈嗣庆和妻子心痛极了,他们求人下海去找荷西。此时的陈嗣庆第一次如此彻底地感觉到了无助,但与此同时他也庆幸此刻自己正陪在女儿身边。倘若此时,让三毛一个人面对这一切,会有怎样的结果,陈嗣庆想都不敢想。
搜寻荷西的两天里,三毛心力交瘁,她内心充满了恐惧,一种不祥的预感始终笼罩着她。
两天后,三毛的预感成了真:荷西溺亡了。
当荷西的尸体被打捞上来时,由于尸体浸泡时间太长,他的脸已经肿胀得无法辨认了。比三毛早一步看到荷西尸体的陈嗣庆为了避免女儿受到过大刺激,刻意的捂住荷西的脸,不肯让三毛看见。
但此时的三毛像疯了一样扑过来了,她望着丈夫已经变形的脸,一声声哭喊着荷西的名字。一旁的陈嗣庆和妻子也跟着来如雨下,在女儿肝肠寸断的哭声里,老两口的心也揪到了一块。
荷西死后,三毛再也没有了顾及父母的心思,沉浸在悲痛中的她似乎忘了周围的一切。
陈嗣庆和妻子在安慰女儿的同时,寸步不离地陪在女儿身边。三毛和荷西的感情,陈嗣庆和妻子早就在书里和现实里了解了,越了解他们的深情,他们便越害怕,他们生怕女儿会为荷西自*。
对于此时的三毛而言,死是最不需要的勇气的,恰是生,却最需要被注入勇气。陈嗣庆意识到,只有不断地为女儿注入勇气,女儿才有可能坚持活下去。
荷西下葬后,为了照顾女儿,老两口耗尽了心力。除了没日没夜的操劳外,陈嗣庆和妻子还不得不打起精神安慰女儿同时照顾她的生活。
异国他乡里,陈嗣庆凭着当时荷西骑摩托车带他走过的路线,顶着烈日去花店为女婿买黄色康乃馨。因为不敢打扰女儿,最后,他买回花后却插错了地方,将花放在了荷西身边的另一位老太太墓上。
对环境全然陌生且从不记路的三毛母亲,为了为女儿买新鲜食材补身体,竟熟练地记住了去菜市场的路。
丧事全部完结后,看着憔悴不堪的三毛,老两口心疼不已。
经过整夜的思考后,老两口做出了一个决定:拼劲全力也要逼三毛离开西班牙同他们回台湾。
女婿刚刚过世,陈嗣庆怎会把女儿单独留在异国他乡?以三毛的性格和他与荷西的深厚感情,一旦他们的脚踏出西班牙,女儿必然会追随荷西而去了。
这样的结果,陈嗣庆怎会让它发生。
1979年秋天,秋风凛冽之时,陈嗣庆夫妇带着三毛回到了台湾。临走前,三毛抱着荷西的墓碑疯了一样地亲吻哭泣。陈嗣庆看到女儿的举动后深知,三毛的心似乎要永远留下了。
回到台湾后,陈嗣庆和妻子一直陪伴着女儿。倘若没有双亲,以三毛的性子,她会怎样做还真真难说。
后来,为了让三毛好好活着,陈嗣庆和妻子几乎想尽了一切办法。终于,在女儿无数次亲口承诺“绝不自*”后,老两口放下了心。
一年多后,三毛决心再次流浪,陈嗣庆和妻子再度与三毛分离。父母在,不远游,这句话在三毛这儿似乎从未兑现过,但深爱女儿的陈嗣庆却从未阻止过女儿。
在陈嗣庆眼里,只要三毛能好好活着,便是对他们最大的慰藉。
1986年,三毛突然搬回家和父母同住了。
对于三毛的突然回来,陈嗣庆和妻子虽诧异却也只努力去适应女儿的生活节奏。陈嗣庆发现,再度回来的女儿变了,她变得不做家务了(衣服不熨、地不拖、锅铲不拿),对于父母她也格外客气了。
即便是开冰箱拿吃的,她也一定会提前问一声。她不和他们一起看电视,因为她认为遥控器的掌控者应该是父母。用了家里的电话后,她会留钱放在桌上。
偶尔,三毛也回自己在家附近的公寓,只是第二天她一定会回来,回来后也不会说搬出去的话。
她不和父母一起坐在大厅,但她却会在父母睡下后,一个人不开灯坐在黑漆漆的大厅角落。
这些细节,倘若不是格外爱女儿,陈嗣庆又怎会发现?但爱有时候虽能帮助理解一个人,却并不表示它能让一个人真的懂另一个人。
陈嗣庆虽然努力想要去懂女儿,可终究,她还是未懂女儿。这点,陈嗣庆一直清楚,对此,他心里多少是有芥蒂的,否则他不会不止一次地公开说“我不了解我的女儿”。
陈嗣庆不懂女儿,所以,他们之间虽然有浓厚的父女情,却最终谁也没能走进对方的心里。
1989年,三毛回了一次大陆,她为父亲带回了祖父坟前的一抔土和陈家在舟山群岛老宅井中打出的一瓶水。当那晚,三毛将这两样东西郑重地交到父亲手中时,父亲的反应却让她难过了。
敏感的陈嗣庆察觉出了女儿的异样,他以为女儿是为他没有痛哭而难过。但实际上三毛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又为何带着哭腔说“这是我为陈家做的最后的事情了”,陈嗣庆始终也未明白。
说完这句话后,三毛就离去了。第二天,三毛就再度留下一封信离家出走了,走时,她带着了原本送给父亲的那两样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