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总算过去了,树木的叶子开始泛黄,一到晚上,外面的风给人的感觉格外清凉。
或许,多愁善感的人最容易触景生情,这初秋的凉意,这满目失去生机的草木,让我感受到了人生苦与悲,让我又回想起了爷爷,回想起了他临走时的凄凉,以及他的一些异常表现。
我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爷爷当然也是个农民。他的脚板天生喜欢长茧,走路茧会把脚压疼,所以他走路总是不稳的。我见他经常用小刀削脚板上的老茧,问他疼么,他说不疼。
爷爷居住的地方真的很不卫生,一张木板床,床前就是牛栏,夏天蚊子多,又臭。我有时会到爷爷的床前玩,在他床上总能嗅到一股烟草的味道,那种味道我说不出是好闻还是不好闻。
爷爷抽的是黄烟,用烟斗抽。黄烟是用黄纸包着卖的,切得很细,应该不贵,贵的话,奶奶也舍不得帮他买。
也就是因为抽多了廉价的黄烟,爷爷在七十岁的时候患上了肺气肿,治不好,成了肺癌。
肺癌是很疼的,而我从没听见爷爷喊难受,也不*。当时,我天真地想,爷爷年纪大了,不像我们小孩子,应该是感觉不到疼吧。
那天,奶奶跑来对我母亲说:“老头子看样子快不行了。”
我母亲不敢怠慢,赶紧叫我父亲去叫叔叔,把爷爷挪到奶奶睡的床上去。因为奶奶睡的是正儿八经的老式床,而爷爷睡的不是床,是用几块木板架起来的铺。
人如果不是死在床上,而是死在几块木板上,大家都说不好。
最后几天,爷爷吃不下任何东西,只能喂点糖水给他吃。
晚上,灯不熄,人不离。我父亲和叔叔轮流值班,不能睡,一定要用心看着爷爷,还时不时要叫他几声。另外,去守夜的人都要戴块手表,以便及时知道爷爷过世的具体时间,且一定要记牢。
守夜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人死后不能让猫去嗅,嗅了死人会坐起来。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但大人都坚信是真的。再就是,人死后如果没有人在身边,老鼠会去挖眼珠。这个我相信,因为实在老鼠太多了,到处乱窜,它们坏得很,桌子凳子乱咬,见人没气了,肯定会挖眼珠害人的。
守着爷爷断气,不知道我父亲和叔叔心里是什么滋味。我想去看看爷爷,母亲不让,大家都不让,说小孩子不能挨近快要走的人。
这天黄昏,我正好在爷爷家的客厅玩,突然听见我父亲在房间说:“爸,你坐起来干什么?快躺下、快躺下!”
这些天,爷爷根本没力气坐起来,听我父亲这么说,客厅里的大人纷纷涌进房间去看究竟。
房门打开了,也就是这个机会,我透过人缝看见了爷爷。他瘦成了皮包骨,像块干柴,但我一点都不怕。
爷爷真的坐起来了,他的病是不是好了?我想挤进去和爷爷说句话。
当我想踏进房间时,被人一推,还差点摔了一跤。我觉得很委屈,想哭又不敢哭,眼泪直流。
房门关上了,只听有人说:“哎呀,别让他下床,下不得。”
接着,我听见了爷爷的声音:“妈……妈……”声音苍老而沙哑,让人心酸、痛苦,难以忍受……
没过多久,爷爷就咽气了,众人在说:“把他的手脚摊直了,别冷了到时穿衣服都穿不了。”
爷爷走了,我父亲和叔叔没有哭,两个姑姑哭得很惨。
后事按风俗习惯进行,不用多言。
爷爷最后的挣扎是回光返照,大凡病重的人出现此种现象证明快不行了,这个我知道,然而,爷爷为何临走时会喊“妈妈”?
有人说,临死的人看得见已故的亲人,那时太婆来接爷爷走,爷爷看见了太婆,所以就喊“妈妈”了。这个可信吗?
安徒生有则童话故事《卖火柴的小女孩》,小女孩快要冻死时也看见了她奶奶,也不停地叫奶奶。不过,那只是童话故事,不一定是真的。
这个疑惑一直在我的心里,始终找不到科学的方法来解释。一晃几十年过去了,随着人生阅历的丰富,再加上自身的感受,我确定我已经找到了真正的答案。
一个人,在母亲的心目中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
一个人,不管长多大,对母亲的爱总是依赖和向往。
一个人,儿女长大了,母亲离世了,就成了世上最孤独的人。
爷爷纵然七十高龄了,但他的心永远忘不了自己的母亲,忘不了母亲对他最真切最深沉最无私的爱。现实中,这样那样的琐碎可能暂时会阻挡他内心的思念泛滥,让一些渴望麻木冰封起来,但是,到了生命的最后关头,那些积压的情感会不由自主地爆发。
爷爷临走前叫“妈妈”,不是他真正看到了自己的母亲,是内心的呼唤,是生命的绝唱!!!
当下,我们都在宣传敬老爱老,但真的不是限于金钱上的满足,而是心灵上的抚慰。我经常看到一些儿女像抓小偷一样的架着行动不便的父母进高档酒店消费,以为那是尽孝,我觉得那是折磨。上了年纪的人需要安静,需要心灵的安慰,而非其他。
大凡年迈的父母都经历过人生最难走的路,吃过最难吃的苦,并不介意物质上的富足与匮乏,有口饭吃,有件衣穿就够了。一句温暖的话,一个充满爱的行动,只要是发自内心的,他们都能感受得到,欣慰着,幸福着。
作者:鬼眼穿魂
20200909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