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消失的小区
直到上了地铁,那姑娘诡异的笑容好像还在管敬思的眼前晃动。过了好久,他才回过神来。
地铁上的气氛也似乎和平日有点不同。光线有点暗淡,人们的表情也都是木木的,一脸呆滞。偶尔有人说话,声音都很低,让人很是压抑。
下午那个有趣的心理医生带来的好心情被彻底破坏了。列车行驶中轻微的颤动,到站前的广播,上下车的乘客沙沙的脚步,这一切虽然是每天都会接触的,但管敬思在此刻却觉出无比的陌生。
眼前的这个世界,自己真的熟知吗?他靠在座位上,张大两眼,感觉自己只是一个看客,和一切的距离都是那么遥远。
随着人流出了地铁站,看看手机,快八点了,已经过了晚饭的点儿了。他加快脚步,一面心里奇怪,自己这么晚没回去,家里也没人给打电话。
他女儿在幼儿园上大班,非常开朗活泼,平时他回家晚了,她总会用妈妈的手机给他打电话,问他为什么还没回家,还要叮嘱他路上小心。
他家所在的小区离地铁站不远,步行只需要几分钟。可是到了地方,管敬思却彻底懵住了,小区不见了。
走错路了,不可能啊,住了六七年的地方了,怎么能走错呢!再说了,这里的一切都是熟的不能再熟的,这就是自家小区那一块儿啊!
他闭上眼睛揉了揉脑袋,再睁开眼,街道还是那条熟悉的街道,路口也是那个熟悉的路口,路两边的店铺也是熟得不能再熟的那几家,甚至连路灯,马路牙子,路边的一排共享单车,都是平日看惯了的,可是,自家的小区却不见了!
原本位于小区两旁的店铺现在挨在了一块儿,小区的大门不见了,里面一幢幢的楼房也不见了,仿佛从不曾出现过一样。
这是怎么了?管敬思刚刚才感觉到世界的陌生,马上又感受到了它的荒诞。自己中午还在家里吃了饭,在床上躺了躺,下午出去一趟,回来就找不见家了。倒是听过一些暴力拆迁的故事,有人出门买趟菜,回来屋子不见了,可拆倒的砖瓦还在啊。自家的小区,却凭空消失了,连一丝存在过的痕迹都不曾留下。
倏然间一个奇怪的想法冒了出来,也许是小区里的人得罪了哪路神仙,就像初中课文“愚公移山”里的那两座山一样,被神仙连根拔起,不知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呆呆地站在路边,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他拦住过路的行人问知道路边的小区吗,人们或茫然地摇头,或惊讶地说:“小区,这路边哪有小区,这里一直是这样啊……”
这里一直就这样,从来没有过小区,那这些年自己住的又是什么地方?
他又拦住一个穿着黄马甲的街道清洁工问:“大哥,你还记得这路边有个小区吗,叫‘时尚花园’?”
清洁工侧过身打量着他,他觉着这目光里满含着一种嘲弄又或是戏谑的味道。清洁工说:“记得,我怎么能不记得呢?我记得黎明时小鸟的歌声,我记得黄昏后晚霞的哀吟,我记得高山上雪水的初融,我记得大海里浪花的喧腾,我记得维多利亚时代的车轮,我记得路易十三的宫廷……”
靠,居然是个疯子,也不知道这是在背诵哪一部外国歌剧的台词。管敬思无奈地叹口气,清洁工却拉住他的袖子:“你别走,听我说,我真的记得……”
他赶忙挣脱,跑了几步,摆脱了清洁工的纠缠。
天色黑了下来,路灯亮了,来往的车辆也闪起了灯光。只是这些灯光一点都不友善,迎面照来,像是张开的一张张大嘴,要把他一口吞下去。
他茫然四顾,不知道该去哪里。
这是幻觉吧!一会儿就会消失的。他靠着路灯杆闭上了眼,在心里默默地计着数,他强迫自己相信,从1数到999后睁开眼,一切就会恢复正常。
他压稳呼吸,尽量均匀地数着数,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他相信,这一定是幻觉,他甚至能听出马路上车流和行人的声音跟以往的不同:车辆的引擎像饥饿的野兽在贪婪地吞咽着血肉,车轮和地面的磨擦仿佛是毒蛇在咝咝地吐信,行人的脚步声也似乎是即将上餐桌的鲤鱼在拼命拍打砧板……
平时的声音绝不是这样的,虽然称不上美妙,但嘈杂中充满了生活的味道,绝不是这样鬼气森森。所以,这一定是幻觉!
但当他终于数完数,拍拍胸口,满怀希望地睁开眼睛时,眼前的情景没有发生变化,还是看不见小区的半点影子。
管敬思用力扯扯头发,很疼,他听人说做梦是不会感觉到疼的,看来这不是在做梦。
身后是一家水果店,铺面不大,管敬思常去买水果,和店里的老板很熟。他推门进去,店里没有顾客,只有卖水果的老头坐着发呆。
管敬思站到他面前,不知道该怎么询问。老头诧异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外星生物一样。
“你,要买水果?”老头终于开口。
“不,我不买东西,我只是想问一下,我家的小区……”管敬思语无伦次地说,“我家的小区去哪儿了,哦,不对,您看见我家的小区了吗,不,也不对,是您还记得我家的小区……”
“年轻人,你不是这里人吧?”老头并没有对他怪异的问题感到惊讶。
“您不认识我了,我们一家人常来买水果……”
“这里没有你家的小区,我也从来没见过你。天黑了,快走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老汉的声音里有一股悲悯的味道。
管敬思愕然了,这老头说的是什么话,怪怪的。还有刚才那个清洁工,这些人都是怎么了,全疯了吗?
他还想问一句,老汉挥挥手:“走吧,你不属于这里,快走吧。”
说完,老汉就低了头不再看他,脸上皱纹堆垒,活像美术馆里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