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狗吃屎的次数多了,母亲便训练我喊狗吃屎的本事。可我总也开不了口。母亲急了,便扬起肥大的手要敲我的脑袋,我拗不过,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清了清嗓子,也学着母亲的样子,叉着腰,脸对着村里:“狗——儿——咧——咧——”可声音太小,母亲便不耐其烦地教导我如何先深呼吸,再发声,再如何拖音,可无论我怎么喊叫,愣是不够字正腔圆。学喊了半天,才喊来邻居家最近的两条狗。
在我的童年里,烧火煮饭是我最害怕的事情。大大的一口锅,装满了一桶半水,烧火的稻草又很容易产生稻灰,所以用烧火棍烧了半天,愣是烧不滚一锅水。烧着烧着,我就揭开锅盖看看泡泡满了没有?烧着烧着,稻灰满灶了,便用粪箕打湿水用烧火棍把稻灰捞出来;烧着烧着,烧火棍起火了,便往潲水桶里一放,“滋滋滋”的响声从潲水桶传了出来;烧着烧着,火又熄灭了,我便用吹气筒对着火灶使劲地吹。如此反复,我就经常生气地用烧火棍对着锅盖敲打不停,一边敲一边怒骂:“你个死锅,欺负我小,老是不滚,看我打死你不!”两年下来,圆圆的锅盖被我敲打得遍体鳞伤,凹凸不平。
一次,我正烧着火煮饭,三妹坐在一旁不停地哭闹。我便停下火去哄三妹。如此反复,我半天也没把水烧开。好不容易把三妹哄睡着了,这时大妹二妹在门外大喊:“哥哥快来看啊!你种的指甲花开得好漂亮啊!”我一听,便胡乱地停下火,急急地往门外冲去看我种的指甲花去了。谁知,一向爱花的我一看就入了迷,竟忘记了烧火煮饭。直到三妹的哭声传来,我才急急地往厨房赶,谁知,我冲进厨房一看,傻眼了:火从燥口燃了出来,已经烧到三妹的脚边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冒着滚滚的浓烟冲过去抱起三妹,便冲到门外哭喊起来:“救命啊!我家着火了!”霎时,村里的叔叔婶婶忙提着水桶拿着水救火来了……
晚上母亲干活回来,望着被烧掉的房梁和一片狼藉的厨房,便抄起烧火棍对着我劈头盖脸地一顿打骂,任由我嗷嗷大哭地求饶也不停手,我用力挣脱母亲的手往村外跑去,母亲追着我骂道:“等你爸回来让他吊起来打你……”母亲追了几十米,便再没有追来了。
我如只迷途的羔羊般迷茫地徘徊在村外,我想躲到锅巴鱼尾家去,可母亲一定会找到我的;我又想藏到奶奶家去,可母亲一发起火来连奶奶也保护不了我。如果被父亲吊起来打的话,那可就惨了!我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到村边的小河去。
夜色越来越浓了,天边挂起了一弯新月,田里的青蛙呱呱呱地叫了起来,我独坐在小河边的沙滩上,望着汨汨而流的河水,透过晶莹的泪光:我想起了母亲经常敲我脑袋的那些疼痛,想起了背妹妹的那些沉重无奈,想起了喊狗吃屎的那些为难,想起了母亲对我的打骂,想起了父亲把我吊在窗口的毒打,想起了村里叔叔婶婶对我的指指点点,想起了村里的小伙伴追着我喊“独仔”的耻辱……我感觉我就是个多余的人:爸爸不疼,妈妈不爱,叔叔婶婶嘲笑,小伙伴又欺负……想着想着,我又嗷嗷大哭起来,哭完后,我想到了跳水而死。想着,我便向河水中走去,可当水淹到大腿的时候,我想起了我养在家中的兔子。我死了,没人喂兔子,兔子会饿死的,我便走上岸来,在沙滩上歪歪扭扭地写上:“大妹,记住喂好兔子!”然后又向河水中走去,可当河水淹到肚子的时候,我又想起了我种在家里的花,便又到沙滩上歪歪扭扭地写上:“大妹,记住种好我的花!”我想了想,不妥,如果几天没人看见我写的字,那兔子和花就惨了。想着,我便脱下衣服和鞋子,摆在字的旁边。然后,我便慢慢地再向河水中走去。
水,迅速地淹没了我的小腿、大腿、肚脐、胸膛、下巴,在即将淹到鼻子的一刹那,突然从村里传来了一声又一声的哭喊:
“狗娃——”奶奶苍老的哭喊声传了过来。
“狗儿——”母亲嘶哑的叫喊声也传了过来。
“阿狗——”父亲焦急的呼喊声也响了起来。
“狗五——”爷爷也咳嗽着叫喊起来。
……
在我八岁那年的正月,为了一家老小的生计,父母双双踏上了南下深圳的列车。在妹妹们和父母离别的哭声里,我却在心中暗暗高兴:“终于可以摆脱父母的魔掌了!”
父母一去就是两年不归,在这两年里,我如一头脱缰的野马,尽情地享受着自由的天空。
两年后的初夏,一直心脏痛的母亲被查出患有风湿性心脏病,便辞去深圳的工作,和父亲一起回家治病。
不久,父母听朋友说南宁的一家医院可以动手术医治母亲的病,父母便计划着去那里动手术治病。
在临行前两天的一个晚上,我终于改变了以前对母亲所有的怨恨。
那天深夜,我从噩梦中醒来,听到大厅悉悉索索地有哭声。我侧耳细听,原来是母亲在大厅里哭诉祈福:“阿公阿祖,你要保佑我平平安安去治病,也要保佑我平平安安地归来。”母亲顿了顿,“如果我回不来了,你一定要保佑我家狗儿成人成材!还有三妹健健康康地长大!”
听到这,我爬起来走到母亲身边,劝道:“妈,你会没事的。”
母亲转过头,揽我入怀,用手抚摸着我的头,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狗儿,妈去治病后,你在家一定要听爷爷奶奶的话,要照顾好妹妹们,如果你想妈妈了,就抬头望望天上的月亮,妈妈一直在月亮上望着你呢!来,妈妈抱抱你!”母亲说着,便抱着我低声啜泣起来。
一个多月后,母亲永远地留在了南宁。在弥留之际,母亲给父亲留下了两个遗言:一个是好好培养我成人成材;另一个是好好带大三妹。
母亲走的那一年,我十岁。
今夜,月光如水,我抬头仰望着圆圆的月亮:透过晶莹的泪光,我仿佛看见了妈妈在对我招手,在向我微笑点头……
(此文2015年5月首发“邻家文学”网,2016年6月《莲花山》杂志夏季刊再次转发,2017年5月荣获广东青工作协“母亲节”征文比赛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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