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鼠我幸福一发仔 来源:美篇App
临近立冬的一天中午,我在市场买菜,无意中发现,在一处角落,有位中年妇女,正用缝纫机,给客人扎裤脚。我站在缝纫机旁,驻足良久。伴着那熟悉的“哒哒”声,打开了我五十年前儿时记忆的闸门。
我小的时候,我爹整天忙大队的事,指都指望不上,家里大事小情全靠我妈。俗话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内当家”可不好当,每天搂柴火、喂两遍猪、做三顿饭、收拾屋子,还得伺候那些鸡鸭鹅狗,妈整天脚不沾地儿,连直直腰的功夫都没有。
这还不算,最难的是全家的穿衣问题。全屯只有一家裁坊,裁衣匠裁衣,价钱很贵,我家根本裁不起。眼看到了立冬,孩子的棉袄还没着落。人要是逼急眼,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要强的妈妈,也是被逼急眼了。她从邻居家借来一套小孩的棉袄棉裤,往大火炕上一铺,比划来比划去,照着棉袄棉裤的样子,用凉火炭儿画在牛皮纸上,再把用布头拼成的布料,对准牛皮纸的纸样儿,手握一把剪子,“咔咔”地就裁剪起来。当我们都已熟睡,妈妈还在煤油灯下,忙乎着做棉袄棉裤,一直忙到深夜。翌日清晨,哥哥一试正合身。
从那以后,妈妈便自己动手,为我们做一年四季各式各样的衣服。一家九口,从棉袄棉裤到鞋帮鞋底,全都需要我妈一人来做。我时常看到,妈妈歪着头,穿针引线的情景。她手拿穿着线的针,不时地放在煤油灯上,用火燎一下针尖,再冲自己头发上蹭几下(相当磨针),然后继续缝补,针脚细密而匀实。
妈似乎过惯了缝缝补补的日子。每人做一件,就是九件,这辈子,也不知她做了多少件衣服。我是屯里有名的“淘气包”,爬墙、上树、钻洞,裤子不是一个窟窿,就是挣开了线,每回妈妈数落了我一顿后,从柜里拿出针线筐箩,一针一线地为我仔细缝补。
我爱穿妈妈做的布鞋。做布鞋比做衣服更复杂。妈妈每次为我们做鞋,先量好尺码,用牛皮纸,照着鞋剪出样儿。然后把零碎的布片,一层一层地用浆子沾实晒干。接着纺麻绳、沿鞋口、缝鞋帮、纳鞋底。最后是绱鞋,就是把鞋帮与鞋底缝在一起。由于常年不停的纳鞋底和绱鞋,虽有顶针和锥子助力,可过度的使劲儿,使妈妈的手指关节都变得粗大,下雨阴天就疼。
七十年代,农家人把自行车、手表、缝纫机称作“三大件”。屯里有的人家买了缝纫机,母亲很羡慕,跟我们说:“咱家也快了”。1975年的秋天,一台上海产“蝴蝶牌”缝纫机,摆在我家显著位置。这台缝纫机,是靠母亲养猪、养鸡、编席子等副业赚的钱买来的。那时“三大件”是紧缺商品,买名牌就更难,我爹是托人凭票才买到的。母亲站在缝纫机旁,乐得合不拢嘴,还喃喃自语:“做梦也没想到哇,咱家也有了缝纫机,这下孩子穿衣可不发愁了”。
自从有了缝纫机,妈妈就结束了一针一线的苦日子。缝纫机由机头、机座、传送带、踏板、附件五部分组成,看上去结构也很复杂。妈妈不识字,可有误性,无师自通,只用两个晚上,就学会了咋使。一周过后,就特别娴熟,对各个部件功能了如指掌。妈妈每天精心擦拭着自己的心爱之物,生怕磕着碰着,还罩上自己做的花布罩子。一些小活儿,都舍不得用。望着铮亮铮亮的黑色机头,妈妈总是习惯地叫它“黑蝴蝶”。
“黑蝴蝶”不知疲倦,妈妈更有使不完的劲儿,像一台机器人一样,不分昼夜,为这个家忙碌着。妈的活儿特好,用帆布扎成的书包,结实耐用,美观大方。用布片扎成的鞋垫,还绣有小鸟图案。屯里不少人跟着学艺,妈总是百问不厌,耐心传授。
有时夜里,我躺在炕上,借着灯光,看妈妈干活儿。她右手按布料,左手捏布边,前拉后推,两手慢慢运送布料,时轻时重地蹬踏脚板。旋转皮带轮的手,动作轻巧,姿势优美。我喜欢听妈妈踩脚踏板发出的“哒哒哒”的清脆声音,时常在夜里伴我进入梦乡。
有一次,我处于好奇,趁我妈没在家,便打开缝纫机,照着妈妈干活时的样子,做起针线活儿来。结果,把缝纫机针弄断,线整得一团乱麻,一瞅场面不可收拾,赶紧把机头罩罩上。妈回来后,我表面显得若无其事,却一直偷偷地盯着妈妈。傍晚十分,当我妈打开缝纫机准备夜战时,突然发现缝纫机不好使了,把她急够呛,嘴里还窃窃私语。从妈妈自责的眼神儿中,我后悔当初不该动妈妈心爱的“宝贝”。第二天,我早早起来帮妈干活儿,暗暗“赎罪”。
针对家里孩子多,妈妈在做衣服时,想出个好法子,先给老大做,穿小再给老二,老二传老三。我们哥五个像是一个模子托出的坯,加上衣服总混穿,屯里人都分不清谁是谁,常把老三当老四,把名字叫错。
随着日子一天天好起来,我和弟弟们也结束了穿衣“捡剩”的时代,总能穿上新衣服。有一年春节,妈妈为我们每人做一身新衣服,我的是深蓝色底卡面料,穿在身上特笔挻,我兴高采烈地跑出去,故意在屯里大街上走来走去,逢人就说:“这是我妈给我做的新衣服”!看到对方没有反应,又提高嗓门重说一遍。直到对方夸我:“真好看”,才算拉倒。
“黑蝴蝶”陪伴我妈足有半个多世纪。如今,年近九旬的妈妈,早已惜别她的好伙伴“黑蝴蝶”,可她为子女们缝出的情、扎出的爱,却永远印刻在我们童年的记忆中。
母爱,真的很伟大,她之所以伟大,就在于:她甘愿耕耘、不求索取,只想奉献、不图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