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
1914年初,袁世凯在当上大总统后仅三个月,就下令取消国会。以革命派为班底的国民党一下子成了在野党,把政治真空留给了以立宪派为班底的进步党。
梁启超不满袁世凯的专制,却又对他寄予希望,持续了一年的若即若离,终于在袁世凯打算称帝时彻底失望。面对全国已经蓬勃开展起来的反袁斗争,梁启超恐为“牛后”,他发出讨袁檄文,和蔡锷密谋,积极策划武力讨袁。
很快,袁世凯死了,孙中山跑了,中国的政治舞台留给了以段祺瑞为首的武人集团,和以梁启超为首的文人集团。
然而,文人集团的力量太过微弱,在枪口下,他们的力量不值一提,所以,他们用一种新的方式坚持他们的宪政梦想,即“引导论”,希望通过引导掌权者走上宪政之路。
但梁启超或许不会想到,以陈独秀、胡适、蔡元培等为代表的文人精英,正是此时登上历史舞台,用思想,与枪管博弈。
话说回来,当时与段祺瑞合作,是梁启超唯一的选择。
1917年,段祺瑞新内阁中,梁启超领导的进步党在总长九个席位中占了5席,他本人任财政总长,可谓大权在握,前途一片光明。
可当时,护国战争的硝烟还未散尽,社会一片狼藉,国库也甚是空虚。
梁启超希望以西方的体制点石成金,通过改革让国家起死回生。利用北洋政府对德宣战因而缓付的庚子赔款和币制借款来彻底改革币制,整理金融。他的第一步是统一硬币,第二步是统一纸币,从银本位引入虚金本位。
这番见解颇高,但实际上没有什么效用,张勋之乱后,军费及善后费,急于星火,无法应付。各省已成割据一方之势,尾大不掉。中央专款,也被悉数截留,梁启超仰屋兴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梁启超
果然,梁启超在任的热情仅仅持续了几个月,就彻底垮了,相比他的政治热情,他的政治空间过于狭窄。
况且,他终究是一名书生,而并非一个金融家,他虽为财政总长,可手中权力所及,不过只有区区一家中国银行。
梁启超上任半年,毫无业绩。1917年11月,梁启上书请辞。
但梁启超却并没有从政坛上完全隐身,他手里还有一张王牌:研究系。
但他却不知道,段祺瑞身边的“小徐”,早已一掷千金,用一个”安福俱乐部“,操纵了国会的选票。
在段祺瑞的关怀和徐树铮的直接领导下,中华民国第二届国会选举如期进行,在这个宪政史上最烂的一届选举上,”安福系“取得胜利,“安福国会”粉墨登场。
然而,在选举前奋力筹款的研究系,被区区一个“小徐”击得粉碎,所谓的信念和理想,在金钱面前不值一提。
我们无法知道,在1918年8月,梁启超看到国会选举的结果,他会是怎样的心情。只知他在那段时间生了一场重病,面色也日渐憔悴。
或许那一刻,梁启超的宪政梦想已经开始动摇,他认为“两党政治”是最理想的而制度,一党在朝组织内阁,一党在野执行监督。然而,当“安福国会“成立,什么进步党,什么研究系便纷纷不值得一提了,为民国宪政谋划蓝图的梁启超,终于无力回天了。
理想主义遭逢不理想的现实,革命大都如此。辛亥革命前用自己的生命祭献了“民族主义、民权主义、民生主义”的三民主义理想的牺牲者们,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死亡换来的是这样一个不堪入目的政权,他们会作何感想?
吕纬甫说:“我在少年时,看见蜂子或蝇子停在一个地方,给什么来一吓,即刻飞去了。但是飞了一个小圈子,便又回来停在原地点,便以为这实在很可笑,也可怜。可不料现在我自己也飞回来了,不过绕了一点小圈子。又不料你也回来了。你不能飞的更远些吗?”
像极了民国,一个飞起来,又跌落回去的国家。
而那些为三民主义理想祭献生命的牺牲者们,如今衰朽的民国给了他们又一次死亡。
梁启超的进步党败了,这个结局或许从他们挤走国民党的时候就已经注定,而打垮了进步党的安福系,也不可避免地迎来了同样的结局。
而梁启超,结束了政治生涯,转而走向学术和文化兴国的道路,政治上的穷途末路反而成全了他在学术上的纵横驰骋。
1918年12月,梁启超带队赴欧考察。一战后的欧洲之旅,梁启超亲眼目睹了“西方的没落”。他没料到,曾让无数国人艳羡不已的欧洲物质文明,竟在自相残*中毁于一旦,陷入“一片沉忧凄断之色”。
用了大半辈子试图从西方寻找中国救亡之路的梁启超,最终却发现,唯有东方的“固有文明”才是拯救世界的良药。
梁启超
这番醒悟彻底照亮了梁启超的道路,使他积郁已久的i心情终于明媚起来。自后,梁启超着手中国通史的写作,在他生命最后十年,他完成了《清代学术概论》、《中国历史研究法》等著作。
中国现在运用较广的专业名词,比如,政治、哲学、经济、文化、艺术、民主、干部、组织、宪法等都是梁启超首次使用的。其中大部分,是他在日本与革命党论战期间,通过日文转译的。从书房里挑起来的战斗,无意中给中国带来了许多新学问,梁启超也因此成为中国现代学术的拓荒者。
政治领域的梁启超,不过是他人的棋子,而在书房里,他做回了自己。
在20世纪伟人名录中,梁启超是极易被遮蔽的一位,但他的伟大,实在罄竹难书。且不说他在戊戌变法、民国初建、讨伐袁世凯和张勋复辟,乃至后来巴黎和会外交这些中国历史的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仅从思想学术上讲,他对于中国的持久影响高旷而深远。
后来,胡适领了学术的风*,但他没有忘记梁启超,他在《四十自述》中坦然承认:“(梁启超的著作)是第一次用历史眼光来整理中国旧学术思想,第一次给我们一个‘学术史'的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