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友明(河北)
在最新出版的散文集《时光印记》“后记”中,我这样写道:“时光飞逝,白驹过隙。倏忽之间,便走过了童稚、弱冠、而立、不惑、知命、花甲、古稀,逼近了耄耋。鲐背之年,尚可争取;期颐之岁,只能是一种奢望了!”
2021年8月,由团结出版社出版。
期颐之年,出自《礼记·曲礼上》:“百年曰期、颐。”北宋文学家苏轼,在《次韵子由三首》中云:“到处不妨闲卜筑,流年自可数期颐。”现代作家郁达夫,在《代洪开榜先生祝梁母邓太夫人八秩大庆》中云:“好待期颐觞咏日,重摩铜狄话沧桑。”长命百岁,可是人们最美好的渴望与向往啊!解放前,生活及医学水平都处于一个低级的状态,加上无休止的战争、祸乱,人的寿命普遍不长,百岁老人廖若晨星;当今社会,国泰民安、生活富足、科技进步、医学发达,长命百岁,不再是一种奢望了。
令我欣喜不已的是,亲亲的大姑,行走在人世间,一路风雨兼程,到今年农历四月十九日,便是百岁寿辰了,且身体健康,心明眼亮,生活自理,行走自如。
2009年4月6日,大姑在故乡村头留影。
2021年5月30日,在微信朋友圈,我看到表嫂吕玉梅发了一个快手,点开一看,是手拿拐棍的大姑,小步快跑的视频。只听见视频里传来表嫂兴奋的声音:“快来看啊,99岁的老妈妈,快步如飞!”大姑是一双小脚,却步履稳健,精神抖擞,我心甚慰!我当即转发朋友圈,微友们纷纷点赞留言,祝福大姑健康长寿!
大姑名叫王朋娥,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大姑16岁,一个花儿一样的季节,就嫁为人妻了。姑父王建祥,1948年入党,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新中国建设时期,为党做了许多有益的工作。姑父为人正直、心地善良、勤快能干、艰苦朴素,邻里之间和睦相处,从不斤斤计较,是村里公认的大好人。小时候,我经常去大姑家,她的身体素质不好,整天病病殃殃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缺吃少穿。即便如此,大姑与姑父,始终相敬如宾、相濡以沫、携手经营,把艰苦的日子,过得充满着滋味和活力。
记得,大姑家有北房3间,东房2间,全部都是土坯房。土坯房安全性很低,遇到大雨或暴雨,很容易倒塌,即使是晴好天气,墙面也是经常掉土渣。最惨的是遭遇连阴雨,外面下大雨,房子里面下小雨,外面的雨停了,房顶上渗下的雨水仍然滴个不停。有一次,我去大姑家,正好赶上下大雨,她就在土炕上方拴一块塑料布,用以遮雨,在其他漏雨的地方放上脸盆或铁桶,叮咚、叮咚声,不绝于耳,听着心烦,却无可奈何。
大姑家的院子不大,栽植着3棵枣树,每年桃红李白之后,枣树便从一冬的沉睡中渐渐醒来。起初,它不忙于抽枝发芽,而是先睁开朦胧的眼睛,悄悄地打探春天的信息。春阳很暖、春风很轻,大姑经常坐在枣树下,或纳鞋底或纺棉花,针线在手中飞舞、纺车吱吱飞转。大姑纳得鞋底,平平整整、服服帖帖、针脚均匀、细密美观,很是耐穿。那一针一线做的布鞋,让儿女穿过光阴的缝隙,在回眸的斑斓光影里,感受那份美好、那份温暖、那份母爱深情!看到大姑纳鞋底的情景,我就不由得想起孟效的《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哪个人的成长道路上,没有母亲无私奉献的深厚情感?至今,大姑在枣树下纳鞋底的情景,我依然记忆犹新。大姑也是纺棉花的一把好手,棉卷儿紧紧地捏在左手里,随着慢慢向后拉的动作,抽出的细白线便缠到锭子上。纺出的棉线,可搓成绳纳鞋底,可织成布做衣服,用处大着哩!不知不觉中,枣树就变绿了,接着,在繁密的枝杈间,结满了一串串小枣。小枣渐渐由绿变红,恰如有一双灵巧的手,一下子做成数不清的小灯笼,娇小玲珑,悬挂枝头,微风吹拂,摇曳生姿,小院充满了生机与活力。枣儿熟了打下来,大姑舍不得自己留着吃,让姑父把枣儿卖掉贴补家用。
大姑家的院子门口朝南,门垛是用两根檩条支撑的,下面垫着石墩,安装着两扇斑驳的黑漆木门,围墙是用黄土夯起来的,齐胸高。进门之后,迎面是黄土照壁,上面有一个椭圆形孔洞,放置着小香炉,是供奉关公的地方,借以挡煞辟邪,佑护家庭富贵平安。大姑家的院子,是绝大多数农家小院的缩影,质朴忠厚是它唯一的主题。尽管大姑家比较贫穷,但只要是我去了,会想尽一切办法做点好吃的。有时候,家里实在没有什么可吃的,大姑就是到邻居家去借,也要让我吃到嘴里。正是因为贫穷,铸就了大姑勤俭持家、任劳任怨的美德。每到过年时,我就步行6公里,去给大姑拜年,会收获2毛压岁钱。现在看来,2毛钱不足挂齿,在当时,却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完全可以买4个大烧饼呢!
1976年春,我当兵6年后,第一次回家探亲,专程去看望大姑和姑父,她们别提有多高兴了。大姑和姑父一个人拉着我一只手,问这问那,像是要把憋了6年想念的话,一股劲儿地说完似的。那天,大姑倾尽所有,做了一顿午饭,虽然是粗茶淡饭,我却吃得津津有味。
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作出改革开放的重大决策,由此开启了中国改革开放的历史新时期。身为共产党员的姑父,心情格外激动,逢人便说:“我真有福气,赶上了好时候。”岂料,国家经济形势刚刚好转,大姑家的生活条件刚刚得到改善,姑父便于1982年农历六月五日(公历7月25日)病逝,享年60岁。全家人都十分悲痛,大姑更是心痛难忍,泪水横流。她怀着万分悲痛的心情,向姑父作了最后的告别,化悲痛为动力、化哀思为坚持,把对姑父的思念深深藏在心里,像一座挺拔的大山,顽强地用爱和责任支撑起一个家,以告慰姑父的在天之灵。大姑坚强不屈的性格,令人敬重、令人钦佩!
1986年阳春三月,我再次回家探亲,又专程去看望大姑。先前的土坯房不见了,映入眼帘的是红砖到顶的5间北房、2间西房、1间南房。走进宽敞明亮的北房,我看到全新的家具一应俱全。她兴奋地说:“现在的光景,可是越过越好了!”看着她高兴,我也是满脸喜悦之情。

2009年4月2日,王友明与大姑在故乡合影。
后来,大姑年纪大了,想图个清静,不愿意同儿孙们住在一起,就在村后盖了2小间砖房,一个人居住。大姑家是阎子固村,我岳父家是赵子固村,两个村子紧紧相邻。从大姑家到岳父家,相距只有500多米。所以,自从我结婚后,只要回家探亲去岳父家,必定去看望大姑。每次,我都是选择早晨起床后去看望大姑,从来不在她那里吃饭,聊一会儿天、照一张合影,便返回到岳父家吃早饭。离开时,大姑千般不舍、万般留恋,把我送到房后的小土路上,反复叮嘱着一句话:“友明,有空了再来。”我也反复答应着一句话:“姑姑,有空了一定来看您。”走出去很远了,我回头一看,大姑还站在路边向我挥手呢,瞬间,两行泪水夺眶而出。这就是血脉亲情,渗透在生活的点点滴滴,凝聚在岁月的角角落落。这种血浓于水的姑侄亲情,刻印在心里,始终不能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