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 杨晨 图片由彭州市公安局和受访者提供
今年,彭州女孩常心怡提前“回了家”。
常心怡不到十岁的那一年,一场地震夺去了父亲的生命。带着对家,对团圆的无尽渴盼,她给自己取了一个直抵灵魂深处的网名:最美不过就三人同框。
她回的这个“家”,是烈士父亲常瑞广所安息之处,也是生前曾用生命保护的地方。
十年前的那场大地震,让处于龙门山断裂带的龙门山镇银厂沟遭受浩劫。当时九峰村七组谢家店子的17户村民,只有一人幸免于难。
在那场突如其来的天塌地陷中,正在谢家店子执勤的警察常瑞广被吞噬在滚滚泥流之中。至今仍长眠于青山。
每年5月12日,常心怡都会回到父亲长眠的地方,看望与祭奠。
今年,常心怡提前了4个月回到了这里。
和以往不同,19岁的她,穿上了一件与父亲身上当年一样笔挺的警服。
10年之后,常心怡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父亲:我也成了和您一样的人。
擦净墓碑
她向父亲敬了一个练习好久的军礼
一月中旬,结束了在贵州警察学院第一学期的学习后,常心怡打包好行李,踏上了回家过年的旅程。
除了寒假所需的衣物外,她也将自己的警服整齐叠放进箱子。
这套藏青的制服,于她而言不仅是担在肩上神圣的职责,也是对已逝父亲深沉的怀念和承诺。
“进入警校后,学校就给学生发了警服。收到后我就一直想着带回家给爸爸看看,告诉他我也走上了他曾走过的路。希望爸爸放心,我并没有让他失望。”默默怀着这样的念头,回到彭州后,常心怡第一时间赶回了龙门山镇白水河社区,回到了爸爸曾用生命呵护的家。
十年前的大地震,让那个名叫谢家店子的村庄不复存在,倾泻而下的山体高耸成天然的墓碑。如今向外的公路早已通达,山体周围村户星星点点不断繁衍。只是在半山腰上,一块烈士纪念碑还不时提醒着人们这里的过去。碑上,镌刻着常心怡父亲“常瑞广”的名字。2008年后,每年的5月12日,常心怡都会来到这里和父亲“说几句”。
冬季难觅的阳光里,寒风依然凛冽。常心怡弯下腰,仔细地拾起散乱在碑前的枯枝败叶,堆在一边。纪念碑前被泥水模糊的石碑也被她用纸巾认真擦拭,逐渐露出关于父亲的一字一句。
整理完毕,她迅速拍拍手笔直站立,右手五指并拢,举手齐眉,向父亲敬了一个自己练习好久的军礼。“今年不一样了,自己以前啥都不懂,如今穿上警服的我,可以像大人一样给爸爸作出承诺了。”
渴望团圆
她为自己取名“最美不过三人同框”
常瑞广生前所在的白水河派出所,在离纪念碑不过十几公里的地方。这也是常心怡“回家看看”的目的地之一。
派出所里专门腾出一间房成立的荣誉室内,父亲常瑞广留下的笔记本和明信片被妥善存放。摊开的笔记本内页上,常瑞广一笔一划清楚详列着自己的工作进程和安排。“用现在的话说,他就是个工作狂。”回想起父亲生前奔波的身影,常心怡这样评价着自己的父亲。
“以前的话,他少则三四天,多则半个月才回家一次。所以每到暑假,我就会到白水河陪着爸爸,争取多一点的相处时光。”那些已经些许模糊的儿时记忆里,那个魁梧帅气的山东大汉,总是拿着小本本,走村串户。
身穿警服,坐在村民旁边,一边询问一边捧着本子迅速记录的父亲,是孩童时常心怡所敬仰的父亲形象。“也正是因为对那一身警服的亲切感,小的时候多多少少都对警察这个职业充满着向往。”
虽然工作中的父亲总是一脸严肃,可一旦百忙中抽空回到女儿身边,又无限展露出为人父的温柔。这段柔软的回忆,也被洗印成一张张彩色照片,轻压在家中客厅方桌的玻璃板下,依旧灿烂。
“这张是爸爸妈妈的结婚照,这张是我一岁多一点的全家照,这张是……”如数家珍,常心怡向记者念叨起过往。看到自己捧着奶瓶时留下的萌照,她难掩笑意,分享了爸爸珍视的女儿成长小片段。“他以前常笑我,说我喝奶时握瓶的小手不停左右换,特别逗。”
当然这堆照片里,于心怡最珍贵的还是那张2001年自己紧裹在母亲背上,露出泛红小脸,和双亲一起留下的合影。“最美不过就三人同框”,这句心中愿望也被女孩当作了自己的网名。
长辈寄语
她是父亲的骄傲,祝走好自己的路
“小心怡长大啦,穿着警服回了家”的消息也传遍了父亲生前的朋友圈。就在回到白水河派出所的那天,爸爸生前的好友,白水河社区党支部*郭闯也特地赶来,见了自己这位大侄女。
“一转眼,十年了。”郭闯说现在大家最近还聊起,地震来的那一刻,人生曾仿佛看到了尽头。正是经历过这种“死里逃生”,看着端坐在旁边,身穿警服,亲切称呼着“郭叔叔”的心怡,郭闯的心酸中也夹杂着不少安慰。“孩子看着本本分分,也很勇敢,也像爸爸一样勤勤恳恳。她能够平平安安成长就是我这个老辈儿的心愿。”
这样的“老辈儿”不只郭闯一个。常瑞广生前的同事及搭档刘应强也一直关照着常心怡的成长,至今他的电脑里面,还储存着不少常家父女俩出游的照片,以及常瑞广生前执勤时留下的影像。
“关于老常的记忆太多了,我其实以前还打算趁这个十年,给他写点啥。”关于这位“老战友”的故事,刘应强说他肚子里装得太多:“其中不乏一些糗事,比如睡觉烤电炉烧着被子,说彭州话发音不标准,把蟒蛇发成‘忙’蛇。如果说出这些我算不算损友啊。”话毕他自己也大笑起来。
不过刘应强口中更多的,是关于这位老友的仗义执言,勤勉认真以及重情重义。“每个人都不是完美的人,他虽然是烈士,但在我心中他只是个曾活在我身边,有血有肉的人。”刘应强回忆,平时交往中,常瑞广也很少提起家中的事情。“一旦提及,一定绕不开心怡。每每说到自己的女儿,一个父亲的爱和骄傲是掩饰不住的。”
如今十年过去,08年所里的同事们如今都调离分散到各地,他也于今年一月调至小鱼洞镇任职。时过境迁,大家虽然偶尔还会坐下来,你一言我一句串起关于那年的回忆,但更多的也感叹着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每个人都更该走好自己的路,包括心怡。”
近乡情怯
跟随父亲脚步想回家当警察
“回家”后,常心怡在微信朋友圈里,更新了这样一条状态:“跟随您的脚步,真的是对的么?”十年前带来的阴影,让这个女孩曾不断地向自己发问:“我真的要像爸爸那样当一名警察吗?”
回忆不得不再次被残忍地拉回到十年前。本来只是一个正常的上学日,却在一阵地动山摇后被打乱。“外公接我回家安顿好后,就一直拨打着我父亲的电话,试图联系上他。”
无法接通。起初全家人祈祷着只是因为山里信号不好,所以造成了暂时的失联,默默等待着常瑞广报平安的来电。“没想到,父亲再也不会打电话回来。”当被通知可以进入银厂沟时,已经是两三个月后。快满十岁的常心怡牵着大人的手,踏进了那个已经满目苍夷,却仍满是父亲足迹的地方。“莫得法了。”大人们这样议论着,摇着头。
“其实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他们口中的‘你爸爸走了’到底意味着什么。我想,爸爸应该是出差了,出了一趟远门,还会回来的。可真的过了一两年,又长大一点后,我才知道,爸爸是真的走了,不会回来了。”
母亲在心怡小的时候因病过世,父亲的离去更让这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去明白坚强的意义。“放学了,看着同学们有父母接回家,我也想知道我的爸爸妈妈在哪里。”但小女孩也告诉自己,也许是因为自己长大了,所以已“不需要”来自父母的关照。
“越来越懂事后,我也愈发理解父亲的‘牺牲’。”当可以进入警校学习的机会摆在面前时,常心怡更加体会到父亲所要承担的责任。“作出这个决定并不容易。想到父亲的过世让我也心生一丝恐惧,甚至胆怯。但这是父亲走过的路,对我来说更多是熟悉,我也希望他可以安心。”
“跟随您的脚步,真的是对的么?”常心怡说,虽然是疑问,但她知道,内心的答案是肯定的。
“毕业后,如果可以我还是会回到彭州,毕竟家在这里。”
【如果您有新闻线索,欢迎向我们报料,一经采纳有费用酬谢。报料*ihxdsb,*3386405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