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颓废至极的我回到家,忙中偷闲的外婆来看我了,还带来了一袋子浸熟了的青柿子。见到外婆的惊喜让我忘却了一切不快,打扫完个人卫生后我围着外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无非是一些学校见闻。这些年明显老多了的外婆静静地拥着我,饶有兴味地听着我口中描绘的她全然陌生的世界(可怜的外婆连学校的们都没进过。),滔滔不绝的我沉醉在外婆那海洋般慈爱的目光中。
又该上学了,穿着回家时脱下洗干净晒干了的妈妈的那件灰布褂,背着沉甸甸的包裹(妈妈为我准备的咸菜和外婆为我准备的柿子),我始终迈不出上学的路。从小就知道家道艰难的我张不开口向妈妈要求什么,可妈妈的那件补丁连补丁穿在我身上像大衣似的灰布褂让我信心扫地委实让我走不到同学们面前去。心情复杂的我只好委屈地一个人躲在黑暗的房间里抹眼泪,有谁能体谅我— 一个贫穷家庭里花季般少女的复杂心情呢?这时,我那腰背已有些佝偻的外婆摸索着走了进来,她搂着我抚摸着我的头说:“乖孩子,有什么心事跟外婆说吧!”我“哇”的一声哭倒在外婆的怀里,当明白了我的心事我的委屈后,她一边哄孩子似的用手拍着我,一边叹着气说:“唉,谁叫咱们穷呢?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久的一个星期天放学回家,苍茫的暮色中,外婆已早早地在门前的老槐树下迎候我。见到我,她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手里举着一团火迎过来说:“菊儿,瞧外婆给你带来了什么?”待到她手中的东西抖开来,我才发觉那团火原来是一件色彩艳丽的红布褂。见到外婆的喜悦和这突如其来的喜讯让我一下子懵了,待反应过来,我一下子跳了起来,夺过外婆手中的红布褂,一边比试着一边不相信地问:“外婆,这是给我的吗?”“是,是,是!我的傻孩子!”外婆一边应着一边帮我试着衣服。穿着外婆亲手为我缝的红布褂,我感到是那样地骄傲,那样的幸福!这是多么漂亮的一件红布褂呀!红底白花的的确良面料,摸在手里是那么柔软,那么舒服,连纽扣都是外婆精心用黑绒布卷成花形后钉上去的。扣上纽扣,咋看上去,面襟上就像贴着一对对展翅欲飞的黑蜻蜓。再看看外婆,此刻,她正眯缝着眼笑微微地看着我,我一下子扑过去搂着外婆撒娇地说:“外婆,您真好!我长大后有出息了一定会报答您的!”
后来我长大了,真的有出息了,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师范院校,在我们村成了第一个靠考学端上了铁饭碗的公家的人。在我还是学生时,我没有能力来报答我至亲至爱的外婆,只是放假了偶尔去看看她。等我参加工作经济条件允许了,我又忙着谈恋爱然后结婚生子,没有时间也没有闲心去想到我那已年近古稀的老外婆。她到底生活得怎么样呢?我只是从母亲的口中断断续续地知道因患白内障而丧失自理能力的外婆半年半年地轮流跟着几位舅舅过。飞扬跋扈的舅妈们嫌她是一个吃闲饭的整天横眉冷对恶言相向,可怜的外婆整日以泪洗面眼睛彻底地失明了。妈妈和几位姨就轮流接外婆到自己家里生活,这时候放假回娘家若恰巧外婆也被母亲接到家中,我再也不会像小时候上学时那样围着外婆滔滔不绝说个不停了,只是在外婆不厌其烦地询问中才偶尔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几句。可能是外婆从我的语气中觉察到了我的不耐烦,我不主动说起,她便再也不问,变得更加沉默了。我也意识到了,内疚之余临走时会掏几十元钱给外婆,而此时此刻她总叨叨着:“我老了还要钱干什么?有人跟我说说话就心满意足了!”初闻此言,我鼻子总是酸酸的,眼睛也总是湿润润的:可怜的外婆老来的生活是多么的孤寂啊!可是时间长了,我也就习以为常了:人老了嘛都这样!从此,外婆在我心中的份量渐渐的淡去了。
忽一日回娘家,母亲告诉我外婆去世了,是喝农药自*的!闻听此言我如遭雷击一下子呆了:天啦!我那可亲又可怜的外婆怎么啦?她怎么会自*?又怎么能自*?她不是儿女一大群,孙儿女一大阵吗?她还有多少的天伦之乐没来得及享受啊!此时此刻从小到大外婆疼我爱我的种种都电影特写般地定格在我的脑海里,悲痛至极的我一下子哭倒在地:外婆,您悉心照料小心呵护到长大成人的外孙女在叫您念您,您可曾听到?我还没来得及报答您呀!我愧!我悔呀!九泉之下的您可听到我苦中的愧泪中的悔?
“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这是对我心情的真实写照吗?手捧压在箱底多年外婆出卖三姨的婚姻换来布料,又熬了几个通宵一针一线缝制的,换来我的自信伴我度过了最快乐的一段时光的红布褂,我无数次哭倒在外婆那已长满青草的坟头上。多少个夜晚我枕着外婆为我缝制的已经鲜艳不再的红布褂进入梦乡,在梦中我又见到了手举鲜红如一团火的红布褂,站在门前的老槐树下迎候我,给我信心,给我惊喜的好外婆......
啊,梦中的红布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