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个合伙人是做音像的,他特别有远见,2007 年,他觉得早晚有一天音乐会从手机上下载,那时候没这种事,都是诺基亚 —— 我用的是黑色滑盖式的 N80,拷歌都要拿T卡( TF 卡、microSD )拷进来的那个时代。加上当时手机也比较火,他就说,我们来做手机,把手机做好,让音乐从手机上下载,不用买卖专辑或 U 盘 —— 以前还有段时间流行买 U 盘拷音乐,我们就做了手机。
那时候做手机,我们客户都是华强北的,我当时第一次理解了什么叫做 “ 逐利 ”。我读书读出来的人,尤其在那个年纪,会比较仇富吧,比较看不上把钱作为第一追求的人。
但我们的客户全是这样的人,给他们做手机,他们会让我们无论怎么样,都做到最便宜、最快,总之卖不卖得出去他们来想。一个东西,它很快、很便宜做出来,就意味着它会很差嘛,我们做技术出身的人,往往是要把东西做实在、做好,不会砍价,也不会抬价。
现在回想,那时候那些客户跟我砍价的时候,我靠,别人手段好高明,但现在我也会了。当时就很傻,觉得客户是不是真的好难卖,是不是真的成本压力好大,就变成我们一台手机挣二三十块钱,他可以挣几百块,他还过来跟我们谈价。
我大概做了两年手机,那几年,深圳还没高仿概念的时候,我们就做出了精仿的三星手机,可以装三星的电池,用三星的充电器,插三星的耳机。我们不卖整机,只做解决方案,有人就买了我们的解决方案,当然这看起来违法,但深圳过去就是这样的。
后来,我们还做过游戏和白牌的存储芯片,当时我看到,国内智能手机在销售终端很快兴起,但上游芯片厂商,尤其内存厂商比如三星电子、SK海力士、美光几个大的企业根本没反应过来,有那么多人要,但那个时候市场就总缺货,我们就自己去买晶圆,邦定、封测。
我们做芯片赚钱最多的那一年是 2012 年,你可以理解为,做芯片是我用了一点专业判断和基本的工艺能力,做的最简单的投机,正常来讲,做这个的毛利一般是 5%~10%,但我们那年做的时候是 150%。
那时候来深圳就算没拿钱来,只要勤快,就有的赚。因为信息不透明,在华强北,哪怕从 4 楼把东西卖到 3 楼,2 楼还有个客户在等,2 楼、3 楼、4 楼大家都可以赚钱。
失序
但做手机我没赚到钱,因为 2008 年亏掉了。2008 年金融风暴,巴基斯坦的一个客户给我们下了一个大订单,就在我们满产能生产的时候,人突然消失了。我手里面压了一大批货,按键是金色的,装载了奇奇怪怪的语言,就是西亚国家喜欢的那种定制款,没法卖,只能打折倾销掉,也是在华强北卖掉了。
前面赚了很多,但后面这一单就亏完了,理解那种感觉吗,就是人呢,那时候有点膨胀,觉得特别容易赚钱,好像挣了几千万也没那么难啊,几个月就赚到了,结果咣啷一下,赔掉的时候特别失落,还没来得及花。
当时是 2008 年年底,我欠了别人好多钱,没有钱了,很多员工都跟我年龄差不多,28 岁上下,他们说要到劳动局去起诉我,要报警把我抓起来。
我平时对他们特别好,加班也跟他们一起加班,一起讨论项目,但是搞挂的时候,你会发现世态炎凉,就觉得,哦,原来经营是这样子的,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一样,想着把这个事情一起做大了做好了再分享,他就是要赚上班的工资的。
心情掉到谷底、极其沮丧、绝望的时刻肯定有,但过了这么多年,我只能记起个大概,当时我们办公室有 500 多平方,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每天过去,坐在一个工位上想怎么办,不得已逼出一个方案 —— 我们后来叫 openbom,就是把之前做手机的成本都向客户公开。
我没钱买物料,没法找供应链生产,只好跟国内几个小客户合作,我 openbom,给他们提供技术支持,辅助他们做解决方案,并约定卖一台手机固定付我20块钱,到2009年下半年,我把欠的钱还完了。
那个时候我也不太敢做手机了,别人一提起手机,我就生厌,就这种感觉。
也在那个时候,我整个人冷静下来,我就想,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做东西了,我们没有核心竞争力,我们的客户也没有,客户的客户更没有,我掌控不了任何事,在这个链条里,我就是个搬货的,我打心底想做有一点附加值的、别人没那么好模仿的东西。
而也许是金融风暴冲击,之后的几年华强北变成了一个诈骗世界,还在华强北做手机的人,就是靠撒谎活着的。
有的人收了下游批发商 1000 台的钱,今天给对方发 100,明天催他们要的急,再给对方发 100,总之到最后不会发齐 1000;上游是帮他们做东西的供应商,也是有账期的。他们这边不给批发商钱,那边不给供应商钱。
这些事导致了更大范围的信誉危机,那些好的、本分的人也受了影响,慢慢华强北的人都搬了。
荣誉
虽然华强北有这些阴暗面,不过一直以来,深圳尤其是华强北,还是挺能感染人的。
华强北有深圳公司的特质,深圳的公司看到机会,会比较快地投入,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这是华强北给人的感觉。我来深圳这么多年,好像晚上10点之前下班的日子数不了几天,而且不只我一个人这样。
华强北文化跟深圳文化有一半是交集的,肯折腾,什么都敢折腾,有一股奋斗的意志。我们那批人经历的华强北是什么?有创造、有创新、有极其残酷的商业竞争、有欺骗,最重要的,自己的辛苦、想法在那里换来钱了。
深圳还有个规矩,做什么事情都不求人。在东北,搞不好到医院拔个牙都得找找关系,找到了那个医生先请吃一顿饭。但深圳真的感觉不一样,政府服务效率也高,它给大家营造了一个氛围,就是说你们放手去干,这一点很难得。
我现在在的这个地方是科苑路,深圳最堵的一条路,我每天 10 点多下班的时候是通行高峰期,打不到车,叫车要排到 100 多号。我曾经想过,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加班,我觉得是深圳依然保留着改革年代的氛围,第一,机会很多,还有一个,来深圳的人,要么想赚点钱,要么真的是想拼一下,做一点事情。
我记得,当时很多公司专门到华强北找卖手机的人刷机,尤其 2013 年、2014 年移动互联网快速发展的时候,只要给我预装一个App,就给你多少钱。
北京有很多创业公司拿到了风投,希望快速把用户拉起来,好圈更多的钱,经常会有这种情况,有 ABCD 4 个北京的公司,A 刷完机,B、C、D 再依次找过来说,我再刷一次。
你可以理解为一个手机不停地在被刷。
刷机这个事就是从华强北兴起的。当时我一个大学同学来深圳,他们公司是北京一个上市公司的全资子公司,来给人刷机。
他常来我那儿坐,他问我,在华强北刷机竟然都不用签合同?我说是的,在华强北哪儿有合同,没合同不代表没诚信,你跟老板说好,很多事做起来其实非常 “ 短平快 ”。
他的第一桶金就是在那儿赚的。有段时间他每天都在华发北路一个叫菜根香的饭店跟客户吃饭喝酒。我有一次去,他那个客户刚好也认识我,他们拿了一个盆装酒,说是白酒倒在那里晾一晾,酒气散一散,喝的时间长。
他跟客户喝酒侃大山,听到各种各样的故事,励志的、好的,吹牛的,什么样的都有。在北京他是董事长特别助理,也负责一些业务,他突然觉得自己原来好比生活在象牙塔里面一样,但在象牙塔里,他并没有感觉比在华强北收获多,回了北京马上离职创业了。